她手指輕輕碰觸他的臉,摸來摸去,再摸到他的嘴,小心翼翼餵他喝著水。她順道替他撩好長髮,耐心等他喝光水後,她笑道:
「好了,解藥吃了,沒問題了。」
「……二姑娘要如何處治他?」
她略略訝異此刻他還能條理分明地說話,不由得另眼相看。
「……二姑娘?」
她尋思片刻。「我本該將他送往官府,但我實在有所不便……」
「讓我來吧。」
她笑:「多謝多謝。」
她見他沒再說話,想他應是在閉目恢復精力。她搬個凳子坐在他面前,雙臂環胸暫時權充他的門神,護他周全。
直到遠言有亮色,這方還烏漆抹黑的,她想了想,自包袱裡取出她的西玄深衣。她背著他,對著角落輕巧地解開腰帶。
「……二姑娘,你在做什麼?」
她有些驚異。「你還清醒?」
「二姑娘在換衣?」
她應了一聲,坦白道:「我素來不喜大魏女裝,尤其衣上已沾染藥粉,要是行走時讓旁人不小心中了,就是我的錯了,所以我趁黑換衣,天亮方便離開。」
「……我雖可閉目保你清白,但,你還是上床換吧。把床幔放下,我就坐在外頭床緣,不回頭就是。」
真是個正人君子啊,她笑:「好。」她上了床,依言放下床幔,迅速脫下衣衫,換上她的深裙深衣。
當她爬出來時,遠方的天色又更亮些,她看向坐在床頭的他,這頭雖還是暗的,但他衣著開始有雛形了。
她吞了吞口水。
「二姑娘?」他轉頭看向她。
她微微一笑:「公子貴姓?」
「在下姓錢。」
「錢?好姓!」她下了床,收拾包袱,來到他面前,道:「今晚多謝錢公子,此去一別,也不知有沒有再相見的機會……」想想真有點遺憾。
「二姑娘住烏盧山,不是麼?」
他這話有點玄機,她答:「我是住烏盧山,但眼下不能回去。雖然我那些兄長、弟弟放我出來,但也不是全部都同意我出來,我得在他們找到我之前,先歡愛歡愛一番才行,可惜……」可惜什麼呢?她隱隱約約不捨,隱隱約約可惜,她聽從本能,微地俯頭往他嘴上碰觸。
碰了又碰,她舔舔唇,有點意猶未盡,忍不住想深吻,但他嘴巴緊閉,她不得其門而入,只好歎息,人家不喜她,那她要是再強迫下去,她外號就可以改作採花賊了。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原來吻人是這般滋味。錢公子就當被小狗咬了一口,等天亮後忘了就是。」
「……被小狗咬了一口?」他輕聲道。
她自腰間取出一個小袋,放進他的手裡。「這是烏盧山的迷藥三步昏,我送你的。我想你是正人君子,斷然不會做上採花賊這一行,要不,你方才早把我這朵花給採了。」
他暗自失笑,直盯著她近身時認真講解的白面孔。
昏暗不明,但已隱約有個嬌軀形體,臉上全是滿滿白粉,實在看不出她是不是美人來。
他見她眼睫上也沾著白粉,手指不由得動了動,最後還是克制自己的動作。
她沒察覺,看他一眼,柔聲道:
「告辭了,錢公子。」有點依依不捨,但還是整理一下心情,推門而出。
沒過一會兒,他聽見樓下馬聲,有人上馬離去了。
他垂著目,現過片刻,身子終於能自由活動了。他立時起身,本該拎起這採花賊趕赴衙門,但他先回頭看向那張昨晚兩人共躺的床榻。
床上凌亂的暖被間有一物吸引他的目光,他撿起一看,是大魏已經不流行的同心結了。
他湊在鼻間聞,結上有她的香氣,顯然這結是她的,而且帶在身上許久。他面容隱約有笑,將它小心收起,再走到窗邊往遠方街道看去。
天色已經大亮,一覽無遺。
驀然間,街的盡頭有人策馬回奔而來。
他目不轉睛。
那騎士身著西玄暗色深衣,寬袖飛揚,腰間纖細,她一抬臉,寒涼的晨風拂來,讓大半的長髮覆去她的面容,但掩不住她那雙充滿精神的璀璨美目。
當她看見窗邊有人時,先是微地吃驚,接著看清他的面容後,她有點呆住。
「錢公子?」
他嘴角揚起,朗聲道:「正是。」
她嘴角咕噥一聲,他本該聽不見,但他看見那唇形:原來比前三個還順眼 ,這可麻煩了,順序要怎麼排才好?
他微笑了。
她又抬頭看他,笑問:
「不知錢公子家中可有妻妾?」
「尚無。」
「心中可是已有心愛的女子?」
「尚無。」
「那好!我家住烏盧山,我暫時不能回去,我會在京師郊外租個宅子,公子若對我有興起……」
她話還沒說完,忽聽得有人喊道:「二姑娘!」
「小二!總算找到你了!」
她驚訝回頭一看。要命!是烏盧山的人,而且還是追人一把罩的兄長弟弟們。準是剛才她喊得太大聲,被發現她隱身京師。
她咬咬牙,猛踢馬腹,回頭再看一眼他,叫道:
「公子有緣再見!我叫烏達生!我會回來找你的,這幾個月你先別有愛人啊,我當你是第一個,其他人我可以不要了……」那身影已經消失在街頭了。
他聞言,笑彎了眼,明知她已經聽不見,但仍是輕聲答道:
「好,你不來找我,我去找你就是。」
尾聲
天德年間——
元旦日總有半個時辰是只有他倆的。
雖然這些年來,兩人獨處的時間多上許多,但元旦這半個時辰的習慣他還是保持下來。
徐達坐在長榻上,任著她心愛的男人枕在她的大腿上淺眠休息。
「在想什麼?」李容治眼也不張地笑問。
她雙手輕輕閣在他眼皮上,道:
「徐達在想,你身邊的那位帶刀侍衛前兩天告訴我,你曾畫過我三十歲的模樣?」
「……」
「他還把盒子交給我了呢,我打開看過了。今年我恰恰三十,正是大魏女子如狼似虎的年紀,雖然這如狼似虎的能力在陛下面前只能甘拜下風。陛下,你瞧你畫的徐達跟現在的我很像麼?」她柔聲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