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喲!」另一個男人也高聲道:「我瞧他穿得體面,大概是老爺子的客人吧。要是讓唐家的人聽到了,等會兒就被掃帚掃出門嘍。」
包山海臉色一僵,往樹下的幾個黑影瞧去,猜想是鄉親們無聊,擠在這兒看熱鬧閒嗑牙;他不想節外生枝,冷哼一聲,便拂袖轉身進門。
郁相思也看了過去,發現那兩個「聊天」的男人竟然就是她大半天聽不到他們吭聲的兩位護衛大哥;而此刻,他們的主人正快步從樹下暗影走了出來,站定在她的面前。
「郁姑娘,你還好嗎?」穆勻瓏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她又驚又喜,料不到還會看見他,前一刻仍繃緊的心情頓時鬆懈了下來,雙手一鬆,便將沉重的桶子放到地面。
「他?」穆勻瓏聽出其中的過節,但仍不便多問。
「他的香燭進不了壽筵,將氣出到我這邊來了。」郁相思搖了搖頭,好像是想將方纔的不快搖走,隨即將按捺不住的驚喜問了出來。「田公子,你不是走了?」
「走了?」穆勻瓏一愣,露出笑容道:「不,我嫌裡頭人多氣悶,出來透透氣。」
事實上,他是不想和唐瑞打照面,只好皇帝躲起臣子來了。
「他們上菜了,你不進去吃飯?」郁相思又問。
「天黑了,我送你回家。」穆勻瓏擔心地道:「剛剛那人……」
「我才不怕他,諒他不敢怎樣的。」郁相思語氣轉為輕快,笑著俯身去提桶子,手一抓,卻是滑了一下,沒能提起來。
「我來吧。」穆勻瓏手腳快,搶了過去。
「噯……」郁相思想阻止,但她發現竟然連抬手的力氣都沒了。
做香印極為耗費心神,她忙了一整個下午,剛才又和包山海周旋,她實在是累了。
「那就麻煩田公子。」她低下頭,掩飾臊紅的臉蛋。
如同來時路,月夜的山路上,夜風吹拂,蛙蟲鳴唱,還有叩叩的馬蹄聲,伴隨著踩在泥上地上的沉穩腳步聲,一起走向山那一頭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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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郁相甘幾欲抓狂,一根指頭猛往屋內三個客人指了過去,特別是那個面帶溫笑,一副就是人家主子爺,大刺刺坐著的貴公子。
「他他他……他要在我們家睡覺?」
「就跟阿甘兄借住一宿了。」穆勻瓏微笑抱拳。
「哥!」郁相思臉頰微紅,好聲勸道:「入夜了,回鎮上還有一段路程;再說,今兒鎮上客棧都滿了。」
「人家救了小思,又幫忙拿壽桃回來,你給人家過個夜,行個方便,幹嘛這麼激動?」阿甘嫂幫客人倒茶,回頭訓老公。
「這……」郁相甘在屋內蹦蹦跳,不知道是生氣寶香堂,還是氣惱不速之客。「小思這麼聰明,三兩句就趕走包山海,還要他救?」
「哥,別說那人了,我去整理房間。」
「等一下!我們才兩間房,你要他睡哪兒?」
「我的房間啊,那是大通鋪。」郁相思抬眼看了三個客人,笑道:「雖然他們長得高,還是睡得下的。」
「那可是你姑娘的閨房耶!」郁相甘睜大了眼。
「什麼閨房!我們小時候和爹娘都睡在那裡的。」
「郁姑娘,我們在廳裡打地鋪就成了。」穆勻瓏不以為意。過去行軍亦是夜宿營帳,微服出門在外,他不會太計較,也不願讓姑娘為難,更不想被阿甘兄給瞪出門。
「沒關係的。剛才孟大哥不是說,田公子習慣睡床嗎?」郁相思掀起門簾,回眸一笑。「你稍等一下,我先整理整理。」
「習慣睡床?」郁相甘又要大驚小怪了。「果然是京城來的尊貴公子,我家可沒綾羅綢緞給你蓋!」
「我們自己帶有毛毯。」穆勻瓏知道孟敬是愛惜主子,這才會要求讓他睡床,沒想到又惹惱阿甘兄了。
「好啦好啦!」阿甘嫂拉了老公坐下來,送上一杯茶。「喝了。」
「喝就喝!」郁相甘拿來猛灌,喝到一半,又氣呼呼地道:「可惡的包山海,我就知道他會作怪,整個巴州府都給他包了還想怎麼?」
「提那碎渣幹嘛?難怪小思不讓你去幫忙,怕你碰到了又想打架。」阿甘嫂用力按住老公的肩膀,拍了拍。「你有空生氣,不如去瞧瞧阿騾怎地不吃草了。」
「唉。」在老婆的安撫下,郁相甘立刻氣消,隨即愁上眉頭。「阿騾老了,總是吃不下。」
「所以郁姑娘下午不駕車到鎮上,就是阿騾生病了?」穆勻瓏問道。
「你嫌香粉桶子重就別提。」郁相甘白他一眼。
「潘武,你去看看。」穆勻瓏吩咐道。
「看什麼?」郁相甘詫異地問道。
「潘武懂得養馬。」
「我家阿騾是騾子,他會看嗎?」郁相甘跳了起來,急忙趕在潘武後面出去,叫道:「喂喂!我家阿騾膽小,你別嚇到它呀!」
阿甘嫂笑道:「後頭還在幫你們燒熱水,我去瞧瞧。」
「田公子,請進。」郁相思揭開簾子一角,露出半張臉招呼道。
笑靨清淺,卻讓燭光昏暗的屋子亮了起來。穆勻瓏才往前走了一步,藍布簾子又放下來,擋住房內的視線:他明明知道這只是一般山村屋子的普通房間,心情卻有如即將揭開謎題般地興奮。
果不其然,他掀簾進去,立刻置身於一股酸酸的、甜甜的、又略帶微苦的清香氛圍裡。
「這香味……」他一時說不上來,彷彿很熟悉,卻又不太一樣。
「有香味?」郁相思不解,眨了眨長長的睫毛。
「郁姑娘是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穆勻瓏嗅了嗅,東瞧瞧,西看看。「我來找找看。」
一個偌大的房間,一溜幾乎佔了三面牆的大通鋪,一隻大衣櫥,一張小桌,此外別無長物,他循著香味尋找,抬頭望向了床邊的大柱於。
柱子上端纏繞著幾圈紅的、黃的、花的布條,為這單調的房間增添幾許活潑顏色。他立刻脫掉靴子,站到了床上,拿起垂下的布條流蘇,放在鼻際深深吸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