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下眼,嚥下所有不能說的痛,唇角勾上。「他是娘的客人,一天替他推拿一回,就可以拿到一銀兩喔。」
就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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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真是見鬼了!
她看起來就像是個不解人事的小姑娘,怎麼可能會有個那麼大的兒子?
難怪她說要安家費……原來她沒有老父老母,倒是有兒子一枚……混蛋,最好不要跟他說,她連兒子的爹是誰都不知道!
這樣的話、這樣的話……
「宮爺,真的是很抱歉,明年御貢已經由蘇州的玉繡莊勝出了。」
「真是天殺的!」宮之寶突地重咆出聲,虎眼噙著肅殺血絲,嚇得眼前一千人倒抽口冷氣,全躲到角落去。
「宮、宮爺?」身旁的鶯鶯燕燕嚇得個個面色如紙。
「幹麼?」宮之寶回神,想起自己竟在秦淮河岸邊的某家花樓裡與人談生意,抬眼瞪著身前幾個膽顫心驚的宮員,挑起單邊濃眉,粗聲問:「見鬼了?這樣瞧我做什麼?」
「呃,本宮仔細想了想後,也許這御貢之事,尚可以更改。」打京城來的少府監、織染府的宮員緩了緩聲說。原本是打算藉機要求高一點點的佣金的,但宮爺的臉好可怕,還是算了。
「哼!」宮之寶哪裡知道他先前到底說了些什麼,但既然像是談出了點譜,他也就下管了,心浮氣躁地瞪著窗外。
外頭,漆黑的夜色被河面燦亮的燈火給映成澄黃一片,繁華的街上不少販子自成個市集,吆暍兜售著。
春夜被哄得極暖,他的心卻很冷,頭很痛,脾氣很暴躁,感覺像是不小心遺失了什麼,但任憑他想破頭也想下出個所以然。
「宮爺,喝點酒嘛。」身旁的花娘衣衫半解,酥胸半露,就連一大截的雪白大腿也半露著,合該要讓人心猿意馬,然他卻壓根下起心動念。
煩悶地啜了口酒,他隨口問:「剛才說到哪了?」
「宮爺,本宮剛才說,明年御貢一事……」
「知道了,你搞定就好,該給的謝禮不會少。」他隨手揮了揮,大口暍著酒,想藉著酒氣澆熄胸口上悶燃不散的火焰,然,卻恍若是火上加油似的,愈是暍,他愈是煩躁,餘光瞥見花娘纖白玉蔥的指,就教他想起那女人……
蠢!就說她蠢還不承認!
被人搞大肚子,連孩子的爹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蠢是什麼?
「多謝宮爺。」宮員小心翼翼地審視他的表情,確定還能收到佣金,不禁鬆了口氣。「只是,宮爺還要應付西域通路的商貨,還要應付御貢,再加上近來皇上喜獲皇子,除了決定大赦天下,還打算大肆將皇宮除舊布新,宮內的布匹需求量可能比往常還多,宮爺忙得過去嗎?」
金陵宮府的錦繡布莊是雄霸整個江南布匹總出口,布料新穎且織法創新,綾羅綢緞,無繡精繡鏤繡,各式繡法更是聞名京城,不少達宮貴人皆指名非得要錦繡布莊的布匹,運送到西域,一匹布可以換上兩匹駿馬。
「大赦天下?」宮之寶喃喃自語著,只想著大赦天下,壓根沒注意宮員後頭還說了什麼。
一旦大赦天下,那人豈不是要出獄了?
有個兒子多了不起?非得要大赦天下,普天同慶啊?是嫌他不夠煩嗎?
「宮爺,吃點東西。」花娘夾菜就他的口,挨得極近,近到他可以輕易聞見她身上極濃極艷的香。
以往不覺怎樣,但今天卻特別感覺俗艷而嗆鼻。
可惡,這是為什麼?
凡事不順、不順啊!
他突地撲向身旁喂菜的花娘,埋進她細嫩的頸項,用力地嗅聞那嗆鼻的香,強迫自己遺忘那曾經嗅過的淡淡雅馨。
不要再想起那個教他氣得半死的女人!
他是何許人也?曾幾何時為人如此牽腸掛肚過?但心底惱她,偏又想她,憂她那笨性子,要是一個不小心,又被人給吃了豆腐,甚至是又搞大了肚子……
痛痛痛、痛痛痛,
「宮爺?」花娘嚇得趕緊從他身下爬起。
宮之寶臉色鐵青,額際痛得青筋暴顫,俊顏痛得猙獰扭曲。
他的頭像是要裂開似的,好像有人拿了把刀直往他腦門砍,剖開後還殘忍地橫搗直攪,痛得他胸口抽緊,一股異樣自腹湧上,幾乎要嘔出。
「宮爺、宮爺?!」同席的宮員臉色大變地瞅著他。「趕緊差大夫!還杵在那兒做什麼?」
「……不用。」宮之寶沉閉著雙眼,好看的唇緊抿成一直線。
「可是宮爺,你的氣色好差。」
「囉唆,死不了。」他想死,閻王爺還不見得想收呢。
他是九命怪貓,就算被人所害,就算失足落河,總會有人救的,想死,有時候真的沒那麼簡單。
「可是……」宮員正想再說什麼,卻聽見外頭響起了陣陣聲響,朝窗外探去,才發現原來是有位尋花客從花樓離開,卻在外頭穿廊強拉民女想非禮。
「款,那不是玉繡莊的少莊主嗎?」宮員們低聲談論著,宮之寶閉目養神,壓根不睬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
就算下起六月雪,也不關他的事。
但,攬眉忍著痛楚退去的當頭,耳力極佳的他卻清楚地聽見外頭傅來那極為細軟的聲響,「對不起,這位公子,你真的是認錯人了,我不是翠兒。」
虎眼驀地瞪大,痛楚如毒椎刺進腦袋裡頭他也不管,聽著聲,隨即起身,躍窗而下,分毫不差地落在那細軟聲音面前。
「嚇……宮爺?!」毛曙臨被他突地落下的身影懾住,呆愣了半晌才說得出話。
宮之寶瞇起佈滿血絲的大眼,惡狠狠地瞪著她。「你杵在這兒做什麼?」他狠聲說著,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又粗又啞。
「呃,我和三月逛市集,走散了。」她垂下似水眸子。
「逛什麼市集啊?你不知道這裡是哪裡嗎?」不看他?怎麼,他醜嗎?他入不了她的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