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一夜無眠,等待結果的戚覺像是凌遲,霍戎反倒慶幸身旁有這個充滿敵意的小男孩陪伴。
時不時冒出幾句狂妄宣言加警告,還有那在熄燈黑暗中仍憤恨瞪著他的眼,讓他可以藉此分散心思,讓時間沒那麼難熬。
越是深入接觸她的家人,他越不禁懷疑自己為何能獲得她的青睞。
有凡事掌控在手的成熟父親,有直率宣愛、霸道又得人疼的可愛弟弟,他們確有足夠的資格去擁有她。被這兩個卓越出眾的男人包圍,再加上無微不至的疼惜及呵護,她的眼界該是無人能及才是,但、她怎會看得上他?
只要一思及此,他就冷汗涔涔。她只是一時迷惑了吧?他毫無勝算,心機用盡的他根本毫無勝算。
他已做好了接受否決的準備,但苦候一夜,得到的結果卻出乎他預料──
「我要跟他走。」
茱萸站在爹娘面前,哭到紅腫的雙眼無法遮掩,透露了她徹夜流淚的真相,足見她對家人的不捨,但強忍眼淚忍得身子顫抖的她,語裡的堅定完全不容懷疑。
霍戎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他一直都是處心積慮的,就連陷入無可轉圜的劣勢,他仍不停止思索要如何逆轉。
但此時,他只能怔站原地,腦海裡空白一片。得到以為根本不可能得到的應允,他卻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喜悅。
她肯跟他走?在一切都被揭穿之後,她竟還肯跟他走?她還沒看清嗎?天真的她仍以為他是真的愛著她嗎?愧疚擊中胸口,痛得他無法思考,更沒有足夠的自持再掛上掩飾情緒的面具。
「……小草?」韓珞頓時紅了眼眶。
她昨天才從丈夫口中得知這些事,對丈夫的隱瞞行徑都還沒氣消,沒想到今天就聽到女兒即將離開的消息。
「你先出去。」端木柏人看也不看霍戎一眼,平靜下令,那張俊容不見怒意,失去溫度的語調卻冷得令人發寒。
幸好在爹娘的堅持下,端木煦被排除在這場會議之外,否則乍聞惡耗,他不知要鬧了個怎樣的天翻地覆了。
那句冷言將霍戎震懾的心神拉回了些,憶起自己的任務,他順從離開,走遠之後又隱藏自己的聲息,俏然回至窗下。
為了成功,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偷聽這種小奸小惡根本就微不足道,他只是想瞭解他們打算怎麼幹預,以便預想防範對策,他並不是怕她被說服,絕不是!
強硬地將她那句不住在腦海迴盪的允諾抹去,霍戎要自己定下心神傾聽動靜。他不願承認自己是怕茱萸改變主意,更不願承認是擔心她被他們用養育之恩勒索得為難心傷,將一切動機全解釋成是狡詐對峙的手段。
因為若不如此,他根本不曉得該以什麼樣的心態自處。
「小草,你是愛上他,還是想認祖歸宗?」端木柏人一開口就直接切進主題。
茱萸震了下,然後才緩緩開口──
「我永遠都是端木家的孩子。」說出這句話,忍了許久的眼淚,終究還是落了下來。
這句話等於間接回答了爹的問題,她知道她讓爹娘失望了,他們不求回報地養育她十多年,她卻為了一個男人說走就走。
「你當然永遠是我們的孩子。」見她掉淚,韓珞也跟著哭了,正要上前將她攬進懷裡安慰,卻被丈夫拉在身旁。
「你難道沒看出來那個男人謊話連篇嗎?」端木柏人並未像茱萸預期中那般雷霆大怒,他的反應很冷靜,冷靜得令人費解。「我不認為你是這麼愚笨的人。」
茱萸抬頭,泛著淚光的眼眸直視爹爹,那眼神是如此令人憐愛,卻又透著令人動容的奮不顧身。
「我知道,他隱瞞傷勢要我幫他打探消息,知道我身上已沒有可以利用的事物,態度就立刻轉為冷淡,甚至直接一走了之。」為了讓父親知道她真的明白,茱萸一反寡言,將她想通的事全都說出。「當他發現我就是他所找尋的對象,於是他回來迷惑我,怕被你們阻撓,想用私奔的方式直接帶我離開,我知道,我都知道……」話到語末,她開始哽咽。
窗外的霍戎聞言如遭雷擊,她說的話全成了大石狠狠擊向他。
他還以為涉世未深的她不懂得懷疑人,愛戀更使她盲目無法看清,結果她卻早將他的算計完全看在眼裡?那她又為何答應跟他回去?
立刻有人代他問出了這個問題。
「那你為什麼要跟他走?」心疼不已的韓珞好生氣,氣那個男人竟敢這樣利用她女兒。「如果你想見你的親生父親,爹娘帶你去就好了,你不用靠他,娘馬上叫爹趕他走!」
茱萸低下了頭,母親的疼愛讓她無顏面對。
「因為……我還是愛他。他讓我體會到什麼是快樂,教會我什麼是期待,雖然我知道他將我當成踏腳石,但如果他對我沒有一絲感情,他所表現出來的溫柔不會那麼真……爹、娘,對不起,我辜負了您們的養育之恩……」勉強說到最後,她已是泣不成聲,屈膝就要跪下。
韓珞掙脫丈夫的手,趕緊將她攔住,緊緊將她擁進懷裡,心疼低喊:「我不是氣你,我只怕你受傷啊……」
剛才霍戎聽到茱萸回答的震驚反應她看在眼裡,她也相信他對茱萸是有感情的,但對一個急功近利的心機分子而言,感情能佔多少份量?怕只怕茱萸的付出等不到回報,反而會被他的自私打擊得遍體鱗傷。
那一番真摯的傾吐竄進霍戎的耳裡,將他的冷硬完全崩毀,強烈的不捨與自慚讓他彷彿墜入萬丈深淵。
她看得清楚,卻還是選擇相信他,甘願成為他的踏腳石,她怎麼那麼傻?他連忘恩負義的事都做得出來了,她為何還要對他有所期盼?他只想帶她回去邀功,只想娶了她已承襲家產的妹妹啊!
他幾乎抑不住怒喊要她留下的衝動,但想起那已近在眼前的功名、想起那唾手可得的富貴,他躊躇了,緊接而來的自慚形穢幾乎將他擊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