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聲呼喚自然地脫口而出。她想讓他能再多活一刻、讓他能看清她,但按上他的脈門,她知道他現在只靠意志力撐著,再做什麼都沒用了。
「你跟你娘好像……好像……」不知是真看見了,還是神智昏迷所產生的幻象,順王爺欣慰含笑,眼瞼又開始垂覆。「她來……接我了……」
「爹!您不要走,您走了我和娘怎麼辦?不要走啊──」突然有個女子撲跪榻旁大哭。
「王爺,別丟下妾身啊──」另一個婦人也撲過來哭天搶地。
茱萸被她們接連用力擠開,連爹爹的手都滑脫了,她只能怔怔地站在那兒,看出這兩人正是從她進門就一路瞪她的人。她們也是她的親人?
「我的遺言……都寫下了……來不及改……我沒想到……琤兒真的……真的還活著……來不及啊……」順王爺頓失執握的手無力收緊。
聽聞此書,那對母女都是臉色一變,怨恨的視線毫不掩飾地直朝茱萸射來,敵意昭然若揭。
在旁默默垂淚的茱萸一凜,不懂為什麼她們這時候還能分心恨她。人都要辭世了,專心送他這一程很難嗎? 她們才是真正和他相處多年的家人啊!
「霍戎……交給你了……」順王爺說完,已完成心願的他無法再撐,朝茱萸的方向虛弱地投去一眼,而後眼睛緩緩閉上。
「哇啊──」哀淒的哭聲頓時充斥了整個寢房。
霍戎沒想到順王爺在去世前竟還能想到他。
王爺是他的貴人,是王爺讓他從默默無聞的武人逐漸踏往成功。憶起他的知遇之恩,霍戎心頭一片惻然,他閉眼默哀,再睜開眼,悲傷已然斂去。
他抬頭上望,看到橫樑的錦盒,足下輕點上躍,再落下時,手中多了個錦盒。
王爺夫人發現了他的舉動,哭泣頓停,連忙朝他伸出手。「給我,快!」
霍戎頓了下,將錦盒交出去。頃刻之間他已衡量了所有利弊及可能,依王爺所言,裡頭應該不會有不利於她們母女倆的遺言,而且也料定夫人沒膽在這麼多人的面前動手腳,所以他才願意將錦盒交給主母。
郡主也急忙靠了過去,霍戎一邊留意她們的舉止,分散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飄到連落淚都不曾出聲的茱萸身上。
她並沒有矯情地扮演重回父親懷抱的傷痛女兒,她只是真實地表達出她自己,為王爺的過世而哭,為王爺對她的執著而感動地喊出一聲爹,卻比那些號啕痛泣還來得真摯。
將郡主許配給他是王爺私下對他的承諾,任務保密,當然承諾也不會掛在嘴邊,除了他們兩人並沒有第三者得知。
而王爺走得太突然,單憑他一己之詞根本沒人會相信,與其落得被人說是無賴捏造,倒不如把那些心力拿來算計該如何另謀出路。
他認了,這個近在眼前的權勢就算了吧,他一定可以再創造出其它機會。如此一來……他對她的傷害也就不會那麼深了吧?想到她對他付出的一切,霍戎很想歎氣。
她只想歸於平淡,對他一點幫助也沒有,他不可能娶她,即使佔了她的身子,他還是不會娶她。雖然這依然殘忍,但至少比娶她同父異母的妹妹來得仁慈許多。
愧疚的情緒一直壓著他,霍戎只能這樣安慰自己、說服自己,好讓沈窒的心口能喘息片刻,然而王爺夫人乍起的驚喊卻讓他的心陡然一凜──
「什麼?怎麼會?」王爺夫人神色震驚地看著手中的遺囑,睜大的眼再望向他,眼神裡滿是不可置信。
一旁見過父親最後一面的茱萸收拾了悲傷,她本就對富貴權勢毫不在意,只衡量著何時該走及要如何勸他跟她離開,但看到王爺夫人震驚地瞪著他,怕她們會對霍戎不利,她的注意也被聚集。
當對上王爺夫人的目光時,霍戎已有預感,而郡主讀完遺囑後驚訝中又略帶暗喜的神情,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
不,上天下可能眷顧他到這種地步……霍戎非但沒有一絲喜悅,反而還覺得渾身冰冷。別在這時候說出來,就算只是離開這房間也好……
在他還來下及阻止之前,王爺夫人已經開口了──
「霍戎,我會依王爺的囑咐將郡主嫁給你,因為……」她瞄了茱萸一眼。「你找到龐琤的下落。」
茱萸怔愣地眨了眨眼,一時之間,她完全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郡主?才剛被找回來的她並不是郡主啊,而且順王爺以為她存活的希望極為渺茫,更不能將她當成賞賜……逐一深思,茱萸越想心越冷。
只是交合不給任何名分,你肯嗎?他昨天嘶吼的話語突然浮現腦海。
原來,那不是氣話,那是他一直隱藏的心思;原來,他態度丕變,是對她最後的仁慈。是她,是不知好歹的她,誘他破了戒,成了一個他極力避免的薄情郎。
心化成碎片,茱萸閉起眼,強忍暈眩,逼自己勉強站著,而不是沒用地軟倒在地,任由身旁那似遠又近的話語,將她已無法拼湊的心再狠狠鞭笞──
「忙完王爺的喪事,百日之內就讓你們成親吧,自此之後,你要協助郡主,今後王府就交給你們了……」
在這裡,她像個外人。
沒有疼她的家人,也沒有瞭解她的舊識。在二娘及妹妹的眼中,她是有心想要爭權的威脅者,在僕婢的眼中,她是個高傲不言的外來者。
鄙夷的視線、冷漠的對待,都讓她覺得痛苦萬分,在王爺出殯後,她早該離開,卻仍還待在這裡。
因為,她都還沒有機會跟他說話。
她也不知道自己該跟他說什麼,質問他的欺瞞嗎?她早知他是在利用她,是她願意毫無保留給了所有,他並沒有強迫她。還是要懇求他為她放棄即將到手的權勢?
他為功名心機算盡的執著,她早巳看在眼裡,她只有一顆真誠的心,但這不是他要的,他要的她給不起,她憑什麼能讓他放棄名利地位,回到那樸實知足的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