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如此,她還是希望能和他說些話,不然她不知該如何讓自己死心。如果她就這樣離去,日後一定會後悔的。
所以,王爺夫人的苛待她默默承受,郡主龐琄的冷嘲熱諷她置若罔聞,就連她們不讓她參加王爺葬禮、甚至任由不知情的外人將她當成奴婢呼喝,她也都能以平常心看待。
只有在看到他們張羅婚事的喜紅物事時,她的心會無法抑止地揪疼,他自從踏進順王府後就一直對她視若無睹的態度,也會讓她忍不住黯然心傷。
但她仍等著,等著他跟她說些話,不用是道歉、不用是解釋,更不敢抱著他會回心轉意的奢望,連她也不明白自己等的到底是什麼,她只能等,一直等。
夕陽餘暉拉出一道長長的身影,茱萸走過長廊,看到那扇仍舊關闔的房門,水眸因失望而暗了下來。
之前從僕婢的閒談中聽到他住在這個偏院,她什麼也不是,沒資格召見即將成為郡主丈夫的他,只能藉由四處走動製造巧遇的機會,卻還是都遇不到。
霍戎踏進院落,看到那道纖細的身影,腳步倏然頓住。即使只是一眼,他也可以從背影看出是她。
他可以說是因為準備婚事以及接手順王府的事務,讓他忙到應接不暇,所以至今都找不到時間和她好好談談,但不管再怎麼找借口,他心裡仍然很清楚,他是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所以一直拖延著。
如果她能罵他、吼他,他反倒還比較知道要用什麼態度相符,但她卻選擇默默接受,讓他連想道歉都找不到恰當的時機。
總是該解決的,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他就要和郡主拜堂成親,若讓她親眼目睹那一幕,那他就真的是……霍戎沉痛閉眼。他的惡毒自私,連他自己都找不到形容詞。
無聲歎了口氣,他換上冷淡的表情朝她走去。
茱萸正想離開,一回頭卻見他正朝著她走來,凌亂的思緒頓時梗在喉頭開不了口,只能怔怔地看著他。
他身上不再穿著利落便捷的勁裝,而是換上手工精細的錦織衣袍,更讓她意識到他即將成為的身份──她的妹夫。
「為什麼不回去?」在適當的距離停住,霍戎開口,語裡不帶任何溫度。「護你的王爺已經過世,夫人防你都來不及了,更不可能給你任何名分,回去吧,我會說服郡主給你一些應得的財富。」
明知她根本不在乎這些,他仍刻意扭曲她的動機,他必須讓她恨他,她才能走得決絕,她的心傷才不會那麼痛。
他卻不知,再多的傷害她都能承受,她早有覺悟,愛他的心讓她得以對他的所作所為無限包容。很傻,茱萸自己很清楚,但愛他已用盡她的心力,沒有餘力再去保護自己。
茱萸咬唇搖頭,還在思索該如何開口,她卻聽到自己的聲音遲疑地冒了出來:「你爹……也是像那樣拋下你們嗎?」
語音一落,他們兩人都震住了。她不曉得自己為何會提起這件事,霍戎也沒料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臉色倏變的反應讓茱萸好後悔。從他那一晚的失常舉止,她就該清楚那是他不願多談的禁忌,為何她遺要提起?但不知為何,剛剛腦海突然浮現他那時充滿傷痛的面容,她的心一緊,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霍戎靜默許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開口,平抑的嗓音才緩緩揚起。「是,又如何?」
他從不曾和任何人深談自己的身世,就連用盡心機也不曾想過要把這些拿出來博取同情,他只想把這一段過往深埋,埋到他再也億不起的程度。
聽到她的問題,他直覺就想轉身離開,但對她的愧歉讓他仍繼續站在原地。這是他欠她的,在對她做了這一切之後,他根本沒有立場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你母親呢?」茱萸躊躇了會兒,第二個問題又脫口而出。
「死了。」霍戎抬眼,直視向她。「為了扶養我,她操勞過度,最後暈倒暗巷,在寒冬中過了一夜,等我找到她,她已經凍死了。後來是我父親的同門師兄看我天生武骨,收我當弟子,我才能一路爬到這個地位。夠詳細嗎?還有要問的嗎?」
她從不多問,一旦違背個性開了口,代表著她內心的渴求已衝破了她的淡然,與其緩慢地一問一答,他倒不如直接說了個乾脆。
他輕描淡寫的語氣彷彿沒將那些過往放在眼裡,但茱萸看得出來,隱於平靜之後的是深沉的傷痛。
若那師伯真是好人,又怎麼可能會坐視師弟走投無路、選擇自盡,仍不伸出援手?又怎會放任他們孤兒寡母貧苦度日仍不聞不問,直至發現他有一身好資質,才把他帶回收養?
她還想問,被收留之前他經歷了多少顛沛流離?在進入師門之後,他是否曾被鄙夷欺凌?可她問不出口,她不想再勾起那些殘忍的回噫引他心傷,這就夠了,讓她能明白他為何那麼執著於名利就夠了。
「我只希望你快樂。」她輕聲低道。
如果權勢富貴能讓他厭到滿足,即使他為此背離她,她也不會有任何怨懟。
她看過他笑,就算那是在誘惑她,裡頭真摯的愉悅是不容錯認的,但自從帶她離開之後,他就不曾笑過了。若這些真是他要的,當追求許久的目標就在眼前時,得意和興奮早該喜形於色,而不是露出那麼沉重的表情。
聽到這句話,霍戎像被踩中了痛腳,惱怒陡生。她憑什麼揣測他?她該做的是質問他、責備他,而不是用自以為是的溫柔包容他!
「我是不快樂,有你在這裡提醒我的奸詐,我怎麼快樂得起來?」他俊眸寒瞇,狂猛湧上的怒意將他的歉意全都毀去。「是你說你願意給的,別以為裝出一副無怨無海的模樣就可以激起我的內疚,我要娶的人只有郡主,永遠都不會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