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受鋼琴感動於琴音回報的熱情,從沒想到要利用音樂大放異彩,或是成名。
鋼琴是她的生命,曾經。
但是當她發現自己的音樂被當成斂財工具時,跳躍的音符已在指尖死去,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低鳴聲,彈琴不再是最快樂的事。
現在的她進入音樂休眠期,簡單的彈奏些需要注入情感的小品,或是幫三樓的常弄歡及梅花居的沈戀梅譜些流行樂,名家的作品已由她的鋼琴上剔除。
不是她不想彈,而是一想到那醜陋的一面,她的手指就會不由自主的僵直,按下的琴鍵發不出流暢的音樂聲。
「是誰在造謠生事,未經求證任意散播不堪的流言?」簡直是黃蜂口,毒不可言。
方靜湖輕按他的手要他別激動。「公道自在人心,何必動怒。」
「我知道生氣於事無補,可是這樣傷害一個十五歲的女孩未免過份,她還有大半個人生要過。」不該由她承受大人的過失。
她笑意可人的輕碰他的唇。「這就是人生,不是嗎?她總要學著長大。」
人的一生不一定順順暢暢,有風有雨才生動,不然未免太過於枯燥。
如她二十歲以前的日子。
「你喔!為什麼那麼容易原諒別人的過錯。」他寵溺又莫可奈何的一撫她柔細髮絲。
「這世界上沒有聖人,原諒別人也等於原諒自己,誰能保證自己永遠不會犯錯呢?」她錯在對音樂太執著,忘了不是繞著她運行。
原諒別人也等於原諒自己?
愕然怔住的魏天揚仔細咀嚼著這句話,反芻的體會背後的含意,他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困太久了,遺忘原諒是多麼簡單的事。
但做錯事的人是他,別人肯毫無芥蒂的原諒他,並展開釋放的胸懷予以歡迎?
他不知道該不該放開心中的罪惡感,她的一席話敲開他灰色心房的大門,微露的光亮注入一股生命,滋生的希望如雨後春草迅速蔓延。
「就是說嘛!犯了錯也可以改,某些人偏偏耿耿於懷記在心裡,自以為是大聖人要萬人朝拜。」哈!瞪吧!他早就量好安全距離以防
「暴徒」偷襲。
「你的朋友?」若有所思的方靜湖表現出疏離的意味,她不喜歡油腔滑調的陌生人。
摧之,折之,焚燒之。
「別理他,你先回學校等我,待會我下了工再去接你。」魏天揚對她是語氣低柔。
可是眼中的戾氣卻是射向三尺以外的「朋友」。
他太多話了。
田中毅連忙道:「哎!你千萬別走得太急,我請你喝杯咖啡。」別丟下他呀!他還不想英年早逝。
背脊發麻,聰明如他不會留下來找死,光看那兩道凍死人的劍光,他不死也剩半條命。
朋友難為,朋友難為,他就是改不了雞婆的毛病,總要插上一手才顯得秉性純良,不肯讓住在牛角尖的老童黨繼續窩著孵石頭。
能孵出個東西才有鬼。
「她不喝咖啡。」你最好別給我打歪主意。魏天揚用嚴厲的眼神警告田中毅。
他不能自保嗎?真為朋友兩肋插刀而死就太不值得了。「那喝喝下午茶吧!有間港式飲茶的點心挺不錯的。」
先套套交情好預留後路,難保他日後不會做出出賣朋友的事。
人無一萬,只怕萬一。
凡事多做準備沒錯,廣結善緣能保萬年身,誰能預料未來的事呢?多一分防備多一份保障,核子彈爆炸才不致受波及。
冷然一笑的魏天揚將頭上的工程帽摘下一扔。「下午茶我去喝,你來監工。」
「嗄!怎麼是我?」他是建築師吶!
「反正你不務正業很久了,由基礎打起算是你討了便宜,好好做。」他重重的拍了他肩頭一下。
左肩下垂,欲哭無淚的田中毅懷抱著黃色工程帽暗叫聲痛,齜牙咧嘴地不敢搬出身份壓人。「你,好,走。」
「謝謝。」
魏天揚當真摟著令人稱羨的女朋友走出工地,無視身上的髒污和她潔淨的衣裳是何等突兀,手一搖當是道過再見,不在乎留下的工作由誰承接。
誰的舌頭最長就讓他物有所用,指揮工地的進度不需要氣力,只要一張嘴。
「田建築師,這鋼條要裁幾公分?」
「田建築師,你看砂石的份量夠嗎?」
「田建築師,水泥好像不夠了,要不要再叫人送?」
「田建築師,混凝車要加收工錢,最近石油漲價了。」
「田建築師……」
「停——」
天呀!他要不要回學校重修,他哪知道鋼條幾公分才符合標準,快把工地建圖拿來,等他瞧上一瞧再說。
「啊!那個建築輸,你踩到狗屎了。」
臉色瞬間發青,三條黑線在台灣狗語下飛快的升上田中毅額首,他不敢相信的低下頭,嘴角嚴重的扭曲成不規則狀,外帶抽搐。
這……
這是他助人的報酬嗎?
「天殺的魏天揚,誰叫你放狗進來——」
他的怒吼聲傳到白雲之上,一隻貪睡的小白兔嚇得差點掉下來。
眼睛一揉俯視烏煙瘴氣的台北市,發紅的雙眼只看見一群仰天大笑的工人正搭著肩,安慰一個穿西裝、直跺腳的男人。
唉!日子太平靜了,真有點無聊。
還是來睡個兔子覺,補補眠,晚上得幫嫦娥娘娘搗藥呢!
風過也。
正清涼。
第五章
或許是某隻兔子的兔嘴太靈驗了,嫌日子太平靜無事可做,麻煩終於找上門了。
無視他人異樣的眼光,看來一身窮酸,滿臉滄桑的魏天揚當真帶著素淨恬美的女朋友上茶坊,一開口點的便是最昂貴的法國奶茶。
再加上奶油蛋卷,水果布丁,法式餡餅,千層派,巧克力酥餅……琳琅滿目的擺滿一大桌,足夠讓一個纖細美女發福成楊貴妃。
他上的是歐式飲茶而非港式飲茶的茶坊,亦有不少名流仕紳帶著女伴前來這兒談心,一邊享受著浪漫氣氛,一邊品嚐絕佳風格的美味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