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聽人說學琴的孩子不會變壞。
但在以升學率為主的現今社會中,真正落實的學校並不多,五育兼顧者少之又少,除了幸福中學。
不以營利為出發點,師資優異偏向年輕化,包含校長及工友平均年齡不超過三十五歲,最年長的一位是廚房裡的廚娘五十歲,目的是為了拉近與學生間的距離,不希望培育出只為教書而教書的教書匠。
在幸福中學最常聽見的是鋼琴聲,雖然一共有三位年輕美麗的音樂老師,不過最受歡迎的卻是一直不肯接受正式聘書的代課老師方靜湖。
她只教鋼琴。
「王建成,何遠太,你們又要吃草了嗎?」
一句像是取笑的輕柔女音一出,教室內哄然大笑。
有句話說:對牛彈琴,所以在琴音的熏陶下仍能故我,不受教化的吃著嫩草,唯有笨牛一頭了,難怪大家要笑。
有種老師是不管做什麼事都討好不了學生,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的反遭學生戲弄,甚至惹來無妄之災,處處受學生排擠。
而一臉恬靜的方靜湖正如一湖靜水,波瀾不起地始終掛著一抹幽靜的淡笑,優雅婉約的氣質總叫人臣服,生怕驚擾了她的雅致。
很少有音樂老師僅以音樂便能馴服學生的,因此她雖是名義上的代課老師,可是一代四、五年還升任班導師,與正職老師無異。
若非她極力婉拒理事會的盛情邀約,否則她早勝任理事會會員一職,光領乾薪就勝過她原先薪水的三倍。
錢在她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東西,因為她的世界已失去色彩,除了基本的紅、藍、綠,她再也看不見其它顏色,宛如色盲。
連最起碼的黑與白也在眼前消失了。
「人們都叫我瑪依拉,詩人瑪依拉,牙齒白,聲音好,歌手瑪依拉……我是瓦利姑娘,名叫瑪依拉,白手巾四邊上,繡滿了瑪瑰花……啦……瑪依拉……青年哈薩克……從那遠山跑到我的家……」
清昂脆膩的哈薩克民歌在鐘聲響起前傳入每個人心裡,人人都是能歌善舞的哈薩克少年,嘹喨的歌聲直透雲霄,迎接破雲而出的金光。
一聲「下課了」結束這堂課,魚貫而出的學生三三兩兩,有的衝向福利社,有的衝向廁所洩洪,有的安安靜靜的收起音樂課本,拿出下一堂課本準備。
有的乾脆趴在桌上打個小盹,反正下課時間本來就是休息時間,誰會那麼用功利用十分鐘寫功課、看書,又不是書獃子。
一片藍走進方靜湖的眼,她抬頭望望晴朗的天空,一朵一朵的雲彩毫無顏色,正如眼底的苦澀不得舒張。
有多久不曾感動了,相信她也難計數,自從那件事發生……
「唉!人生……」沒有掌聲。
荷乃夏生的植物,但是方靜湖桌上的那株紫荷卻只在冬天綻放,一次只綻放一朵巴掌大的鮮艷荷瓣,花香四溢叫人詫異。
通常清新的荷不具備濃郁的香氣,淡薄似無的同化在空氣中使人忽視。
可是她所養的那株荷味道雖然清淡,但只要走近她四周的人都能聞到那抹淡而高雅的清香,因此學校裡的師生都笑稱她為「荷花仙子」。
而偏愛荷花的她總是笑而不答,用心的照顧她所看不見顏色的紫荷,猜想它是否如世人口中的艷紫嬌媚。
「荷花老師……呃!方老師,你晚上有沒有空,我手上有兩張國家交響樂團的票……」
望著一張熱情洋溢的羞靦面孔,她心中有著羨慕。「很抱歉,我們大廈剛好要舉辦一次聚會,恐怕沒辦法趕得上。」
「那……明天呢?來自俄國的交響樂團一共要公演七天十八場,你應該會有空吧?」體育老師的期盼反應在他熱切的雙瞳中。
笑了笑,她同樣予以婉謝。「我從不規畫明天的事,明天的事明天再說吧!」
恬雅如荷,方靜湖的笑容帶給人一種安定感,她從不知道自己給人多大的衝擊,悠然自得的藉著平靜校園滋養她乾枯的靈魂。
孩子們的純真和笑聲是最佳的養份,逐漸喚醒她麻痺的知覺,無偽的赤子之心修補了她凍傷的心。
自從來到她出生的國度以後,許多的前塵往事,歡聲雷動的光環已然淡化,一場又一場的起幕、謝幕似乎已離她好遠好遠了。
不可否認,她喜歡如今平凡的生活,不為別人只為自己而活。
「為什麼呢?是你覺得我……配不上你嗎?」侷促的看著那張清雅面容,他有些自慚形穢。
為什麼?她能說她是個情感麻木的人嗎?「無所謂配不配,不過是聽一場音樂會罷了,不是嗎?」
「呃!這個……我……」平常很外放的體育老師,一遇上心目中的天使反而說不出一句心底話,結巴的猛搓手指。
「沒事的話我先走一步,我下一堂還有課。」從不給人臉色看,方靜湖一如溫馴的風走過他身邊。
她的借口永遠不傷人,正如她臉上的表情不曾有過一絲不耐,清清雅雅的如同迎風招搖的水中清荷,不染半絲塵囂。
愛慕她的男人足以搭起一座關渡大橋,可是她總是不經心的忽視,顧影自憐,憑水而立的荷花仙子不需要愛情,荷只接受露水的洗禮。
如同往常地,方靜湖在上完課後總會先泡上一壺花茶,靜靜地看著蜷曲的荷瓣伸展開來,一瓣一瓣地在滾水中跳著圓舞曲。
花開了,花瓣也開了,兩種自然的香氣混成一體令人陶醉,她輕嗅著準備先啜一口,可是……
「好個閒情逸致呀!方老師,不介意我打擾一會吧?」
幽幽的在心裡歎了一口氣,她知道又要不得安寧了。方靜湖面露溫笑的看著她一壺茶剩下三分之一不到,大半的甘醇全讓人牛飲了。
一湖好水總有幾片爛葉飄浮,一鍋黃豆少不得有幾顆煮不爛的壞豆,優異的師資自然有一、兩位不滿現狀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