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再做音樂的逃兵,她不去試怎知是否能找回信心,她不是只會彈琴的彈琴機器,音符是有生命的,它在琴鍵上飛躍。
按下第一個音,悲傷的氣氛驀然輕染,眼前浮掠著儘是不幸的面孔,肅穆的禮堂,白色的花束,戀人哀戚的哭聲。
琴音一轉,忽高忽低彷彿出席一場葬禮,牧師的祝禱詞冉冉,哀傷的小提琴正悠揚地發出斷腸聲,聲聲切切的表達出舒曼的心情。
「亡靈幻想曲」。
鼻一酸的魏天揚無可抑止地紅了眼眶,慢慢的闔上眼融入琴音之中,感動於音樂的震撼人心。
黑暗中他看見一具褚紅色棺木,熟悉的親友一臉哀戚的抬起它走向陰冷墓地,沉重的負荷讓人幾乎邁不開腳步,一步拖著一步地來到死亡。
冬雨乍寒,冷風蕭蕭,棺木的蓋子無端的飛起,年輕飛揚的臉映入眼中。
他詫異的退了一步,那是二十一歲時的他。
他死了嗎?
一陣輕飄飄的白霧裊裊升起,他的身體也跟著變輕,心中的重擔在一瞬間化為烏有,輕得他想飛向雲層引吭高歌。
闔上的眼流下兩行淚,他告別了過去的自己,原諒原來並不難,他親手在年輕的他臉上灑下第一把泥土。
他,埋葬了自己。
「謝謝你,吾愛。」
豁然開明的心是一片清澈無雲,魏天揚輕聲地向他的愛人道謝,她所彈的琴音釋放了他囚禁的靈魂。
殊不知他的愛人也同樣獲得解脫。
兩人的心一起昇華。
在貝多芬降E大調第二十六號鋼琴奏鳴曲之下。
名為「告別」。
第九章
該來的總會來,這句話已成為方靜湖每日必省的至理名言。
建築工地臨時出了個小意外,鷹架忽然倒下壓傷幾名工人,匆匆趕去處理的魏天揚無法接送女友上下班,因此讓她落了單。
照理來說晴朗的一天應該萬里無雲才是,偏偏一朵小烏雲在半空中繞,徘徊不去的惹人心煩,好像在預告不好的事要發生。
果然,她才和學生徐天娜邊走邊聊的走出校門口,為她升學一事預先做好準備,一輛高級房車已然駛向面前,裡面坐的正是神情倨傲的白雪亞。
依然是一身幹練的上班族服飾,腳踩時尚流行的高級皮鞋,遮住半張臉的寬大墨鏡橫架頭上,眼神是不馴和挑釁。
她一開口就是命令式的語氣,「上車。」
可是美麗高雅的女老師不為所動,朝她輕輕一頷首,沿著學校圍牆外的步道行走,打算步行回家,公車站牌送去修理尚未重設,因此公車司機會跳過這一站。
幽幽的樹,涼涼的風,生性淡泊的她不想和人起衝突,安步當車搭著學生的肩,一臉安詳的表情。
叭!叭!叭……
不曾斷絕的喇叭聲由左側響起,方靜湖眉頭微微一顰,雜音會讓音樂家的耳感到不耐煩,敏銳的音感會產生抗拒,讓人非常不舒服。
「方靜湖,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的耐性有限,別耽誤我的時間。」
她好笑地揚起秀美的眉不予置評,難道她的時間就不寶貴嗎?
這世界最公平的一件事就是時間,它不因任何人有寬待,一分一秒的流逝絕不回頭,千金難換,萬銀難改,在鐘擺間向人告別。
「你聾了,沒聽見我在叫你呀?要我下車請你不成。」敢給她擺架子,她好大的威風呀!
不再裝出溫嫻的白雪亞惡形惡狀的一吼,讓車子滑行車陣中,她隔著半降的車窗叫囂,目空一切。
「老師,那個女人好凶哦!她是你的朋友嗎?」以後她絕對不交這種女人當朋友。
「不是,她是魏叔叔的未婚妻。」過去式。
一臉驚嚇的徐天娜臉都發皺了,稍稍地握住她的手像要為她打氣。「魏叔叔是笨蛋。」
「對,他很笨,我們打頂笨蛋的帽子讓他戴。」她故作正經地說著孩子話。
「好。」咦!不對。「老師,你不生氣嗎?」
「為什麼要生氣呢?」瞧她憤慨的小臉都紅了,真是可愛。
這年紀的小孩半大不小,似懂非懂的進入懵懂期,有些彆扭,有些好奇,還有更多的野心急於探究這個世界。
她明白車裡的女人不懷好意,很可能會傷害她的老師,可是她卻搞不懂老師為什麼不反擊,任由他人的言語攻訐而不動怒。
「因為你是魏叔叔的女朋友,他不應該腳踏兩條船讓你受委屈。」再怎麼說女朋友的感覺就是比未婚妻低。
在她一加一等於二的單純腦子裡,有未婚妻的人不該再交女朋友,而有女朋友就不能有未婚妻,否則這是一種欺騙。
「誰教你什麼叫委屈,你認為魏叔叔不好嗎?」她要從小孩子的眼中看她對他的觀點如何。
「當然不好,我媽媽每次一想到爸爸就流眼淚,然後我們鄰居的王媽媽就說她受很多委屈。」她不希望看到氣質優雅的老師也像媽媽一樣受委屈。
「喔!爸爸呢?」她的意思是爸爸對她好不好,但她弄擰了意思。
「我爸爸是遠洋漁船的船長,他要航行好多個國家才回來。」徐天娜略顯落寞的說道。
為之一怔的方靜湖只是撫撫她的頭,憐憫她不懂事。
在魏天揚的解釋下,她已明白他口中的朋友其實是獄友,對方在受刑時對他諸多照顧,還教他功夫好對付他人,所以他才能平安無事的度過六年的牢獄生活。
因此他一出獄就想要有所回報,謊稱她父親托他帶了生活費給她們母女,暫時不能回家團聚。
「不過魏叔叔會代替爸爸陪我,教我作功課,應該不算太壞。」小孩子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想起人家昔日對她的好又趕緊改口。
「魏叔叔是不壞,他還是很愛老師。」總不能在小孩子面前說他壞話。
「那他幹麼多個未婚妻,這麼貪心呀!」像隔壁的建成,一下子喜歡由美,一下子又說愛佳子,真是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