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想告訴他,她和那些母親一樣,害怕在戰火中失去孩子。她尚未告訴他,他即將當父親,可不可以像居之樣那般減少出隊,先回去好嗎?先回去一陣子好嗎?
佟綺璐哭著,翻過身,望著天花板,聽著不知打哪兒來的夜襲轟炸聲——可能是錯覺,也可能真的有哪個軍團要來場殲滅屠殺,毀掉紀念和平醫療所!忽地,她坐起身,雙手交迭,覆住小腹,美眸睇往窗外。
那夜色是幅無景漆黑圖畫,殘留幾筆煙白,好似沒將顏料塗均勻,僥倖留了希望之彩。
燈焰融聚,半暗半明中,佟綺璐下床往窗邊,將熄燈罩蓋住煤油燈,回床上躺下,她側臥,躺成一個進門時丈夫的姿勢,伸手關掉床邊桌燈,讓房裡陷入完全的暗,這時,她感覺到懷孕以來第一次的胎動,輕輕地,她將手放回腹部,歎息著睡去。
等她醒來,外頭似乎忙亂一片,沒人來叫她出去幫忙。她從浴室待洗的衣物堆裡,找出那頂因忙碌一直沒清洗的染血貝雷帽,雙手泡在冷水洗劑裡,把它揉洗得潔潔淨淨,晾在旭日映射的窗頂下,閃著投降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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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這場復燃戰火中,最早投降的人。
歸途由佟奧罕安排,離開得順順利利,沒受到任何刁難盤查,由此,佟綺璐知道,佟奧罕竭盡全力不讓不幸再次發生在她身上。
她走的那天,叔叔派了人搜醫療所,進駐兩中隊人員,擺明監管,暗裡預防其它軍團突來的查擾或更大、更激烈的動作。
叔叔說:「我讓你沒了父母,總不能再讓你沒了丈夫,他是你認為比我還重要的家人……」
她想起她剛和叔叔重逢時,她不看他一眼、不和他講話,她打從心裡認定他間接害死父母。戰爭很無奈,但她無法在理智上把事情做切割。
帶著一種辛酸的難捨,回到荊棘海無國界地區。那個她和丈夫建立的家,裡頭有他們結婚以來一起佈置的客廳和房間;露台花園裡,他們種下的耐寒植物花卉,長得滿片碧鮮繽紛,彷彿南國春天就在他們家。
回家這個早晨,她睡了一覺,冷醒了。
人家說,孕婦怕熱,她反倒變得怕冷。她看著壁爐燒著烈火,供暖系統同時動作著,獨躺在被窩裡,暖意不來,睡意也全退了。少一個人的體溫,不,孩子在她體內,她沒少什麼,可她冷,孩子是否也同樣如此感受?她摸著肚子,覺得不行,她得去增些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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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時分,沒下雪,無國界港口碼頭區的冷霧薄散,雲層挑高,天空洩出一絲紺藍,好像太陽快旋出來了,空氣那麼淨透,鷗鳥鳴啼格外嘹亮。
「媽媽,這是什麼鳥?」
一名母親牽著包得圓滾滾的小男孩,走在無國界慈善組織的青羽廣場,正往路邊停車處靠近。
「媽媽,那個鳥是罄爺爺老大鳥嗎?可是那個鳥沒有綠綠耶……」小男孩拿著一根綠羽毛的胖胖手朝天空揮指,稚嫩嗓音不停地嘀咕著。「媽媽,那個鳥為什麼沒有綠綠?那個鳥的翅膀好大好大喔!媽媽,那個鳥在吃魚耶!那個鳥叫什麼名字呢?媽媽——」
「媽媽不知道,改天再問希德叔叔——」
「現在好嗎?」小男孩反身,腳步不再與母親同向。
「小晃!」那母親像個時髦明星,牽一隻不聽話的頑皮小狗,本來走得順順地,突然被反抗似地拖扯了幾步,高跟鞋叩叩叩地響出一串短促聲,她才定住,將孩子拉回,嬌怒地教訓。「現在不准提鳥事!我們要去吃飯,然後回家整理行李,改天再問。」
小男孩不依。「媽媽騙人,改天小晃又不在了——」小手一抽,留下手套在母親掌中,被衣物裹得胖胖的身體咚咚咚地跑掉。
「小晃!」那母親一叫,看著兒子撞上行人。
佟綺璐扶住迎頭跑來的小男孩。「要小心喔——」
小男孩仰起臉來,笑瞇護目鏡底下的可愛雙眼,說:「對不起。」
「居晃!」那母親氣呼呼走來,抱起兒子,打了他兩下屁股。
小男孩穿的雪褲太厚,根本不怕打,還呵呵呵地笑起來,當作母親在和他玩遊戲。
「再不乖——」母親無限但書式的警告,小傢伙聽懂了,收住笑聲。
「我跟阿姨對不起了。」
「蕊恩姊——」佟綺璐發出嗓音。
小男孩母親——何蕊恩放下兒子,拿掉臉上遮寒的大墨鏡,密睫一揚。「綺璐?!」
「好久不見。」佟綺璐頷首,唇畔微淺牽動一抹笑,柔荑撫摸小男孩戴著抽帶風雪帽的頭。「小晃長大了呢……」
何蕊恩沉吟盯著佟綺璐。她一身粉色輕便風雪衣,腳趿珍珠色防水保暖的訂製賓恩靴,依舊是那個當年去她家參加兒子週歲派對的妍巧姝艷美女,只是眉宇透出憂鬱。
「綺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何蕊恩問:「你和亞傑的任務結束了?我剛才從裡面出來,沒見到亞傑和那些男人開會——」
「他還在執行任務。」佟綺璐答道:「在那個我失去親人的戰亂國家……」
何蕊恩靜了靜,戴上墨鏡。她聽那些男人講過,佟綺璐是松亞傑在戰地撿到的孤女。寇希德更誇張地表示,那時佟綺璐就像破殼雛鳥,一眼見到松亞傑從此離不開他。
「綺璐,你自己回來嗎?」何蕊恩牽起兒子居晃的手,揉了揉,傾低身子用那小手貼貼臉頰,確定暖了,再將手套戴回。
佟綺璐瞅著那母親細心對孩子的一舉一動,不禁摸摸自己的肚子。
「媽媽,阿姨肚子餓了!」居晃眼睛骨碌碌地溜轉,瞥著佟綺璐的動作,貼心地對母親說:「請阿姨一起去安爺爺那裡吃飯好不好?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