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時他只能率兵進宮,進了大內監牢帶走楊慈雲,然後遠走高飛,說得簡單,但他也知道,要沒有傷亡,太難了!
雲兒當然不准他這樣做,所以一切的責任絕非起因於雲兒,要怪就怪他。
若要說這是起兵,他也無所謂,總之,若是成了,就讓他與雲兒遠走天涯,皇帝之位,他不坐了,若是敗了,那就讓他找到罪名與雲兒一起死。
此刻,他難於設想周全,把所有該考慮的都考慮進來。
他知道,這樣一來,父皇、母后會傷心,三個孩子會失去爹親,可是這七年,雲兒吃苦,他們李家人卻享盡榮華富貴,單就這一點,他就不可能撒手。
而這些,皇帝其實都料到了。
那天傍晚,皇帝一個人動身來到李崇傲的東宮,東宮的人大驚,趕緊通報,而這時,李崇傲才準備出發去辦事。
「父皇。」
行禮如儀,皇帝看著自己的兒子,凝視著他,李崇傲只是跪在地上,不願抬頭,當然也不願意看父親。
「起來吧。」
「謝父皇。」
李崇傲站起身,一身傲氣,他不願再求。父皇心意已決,父皇的脾氣他懂,求是沒有用的,只能靠他自己來解決此事。
「你到底是在做什麼?難道要再一次起兵造反嗎?」
「父皇,孩兒不為皇位,說不上造反,既然父皇已經料到,孩子只好說明,孩子只要救出雲兒,此後與雲兒離開京師,遠走高飛……」
「你混帳,你走了,誰來繼位?」
「這孩兒管不著了,一切但憑父皇做主。」
「為父已經六十好幾了,這位置還能夠坐多久?江山早晚是你的,你要為大局著想啊!現在說不當皇帝,那當初說要拯救天下百姓的話,都是假的嗎?」
「父皇!沒有假,但是當年,孩兒是為了雲兒起兵,功成之後現在卻要殺了雲兒,恩將仇報還說是為大局著想,父皇何曾想過孩兒的感受?孩兒羞愧已極,生不如死!」
「子謙……」
「孩兒要去看雲兒,孩兒先告退了。」李崇傲再度跪下行禮,然後起身離去。
皇帝看著兒子的背影,心中一痛,心裡更是掙扎,更是無奈。
*** *** ***
李崇傲離開東宮,往大內監牢走去,他帶著酒,帶著一點小菜,想到監牢裡去,就算雲兒還是不見他,至少也讓他陪她。
到了監牢,侍衛意外的沒有阻攔,反倒是張公公告訴他,皇上開恩,准太子殿下可以跟長公主見面,但是不能開牢門。
他的心裡一陣怪異,父皇為什麼突然准了……
為什麼……
他沒有多想,直接走了進去,看見雲兒一個人坐在床沿,就著燭光看書,聽見腳步聲,她抬頭,看見了他。
這時這段時間他們第一次見上面——她的心裡一陣激動,卻是緘默不語。
而李崇傲只是席地而坐,不能開監牢,但至少讓他見到她了。
楊慈雲起身來到鐵欄杆旁,也席地而坐,兩人對望,隔著鐵欄杆,互望但不語。
李崇傲為她斟酒,清如水的酒倒入杯子裡,頓時酒香滿室,他拿起一杯,交了一杯給她。「陪為夫喝一杯吧!」
楊慈雲笑了,「妾身卻之不恭,先乾為敬了。」接著仰頭將酒喝盡,杯裡滴酒不剩。
李崇傲也笑了,「長公主就是長公主,連喝酒都有一絲霸氣。」
「別嘲笑妾身了……」
李崇傲也將酒喝盡,末了甚至用衣袖擦擦嘴角,態度瀟灑不羈。
楊慈雲笑看著他,眼神裡儘是眷戀,他一如當年,還是那個讓他如此動心的男人,她不會後悔愛上他的,感謝上蒼,為她的生命安排了這麼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
李崇傲再斟一杯,楊慈雲也要,夫妻兩人再喝一杯酒,酒入愁腸,淚水滿眶,卻還是努力擠出了笑容。
「這一陣子,我常常想起當年在將軍府,咱們新婚之時的景況。」
楊慈雲接話,「那時候,夫君還不願意接納妾身呢!」
「是啊!那是為夫愚蠢,看不清楚自己娶了個世上最好的女人,幸好為夫清醒得快,沒讓美人失望啊!」
楊慈雲羞澀一笑,「夫君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了。」
「我沒醉、我沒醉……」如果醉了,他應該會想笑的,怎麼現在他會想哭呢?
「子謙……」
「還有在清城時,你還記得嗎? 咱們一起去找灌溉的水源,一起辟畫開渠、一起努力,白天我率著士兵一起開渠,你則帶著婦女們,為大家準備午膳,我忙,你也忙,可是你從來沒有一句抱怨。」
她的眼眶裡淨是淚水,「能跟在夫君旁邊為百姓做點事,雲兒不敢有抱怨,雲兒心甘情願。」
望著她,她說得懇切,這些話他好像當年都聽過。
七年啊!她沒有變,依舊如當年的美好,反倒是他,反倒是李家人,變得骯髒、變得有心機了。「再喝一杯,再喝一杯……」
「好!就陪夫君……」
兩人幹盡,淚水卻突然間難以掩藏,雙雙落下。他擦乾淚水,她也是,而他繼續說著,繼續數著過往。
「伍宗漢來的那天,我本來下定決心死守清城,生死不顧,不管如何,我絕對不會交出我李某人的妻,可是……我李子謙娶了個全天下最勇敢的女人,她竟然決定一個人隨伍宗漢回京,任憑我下跪哭泣,都留不住她!」
「我知道啊!我知道,她救了全城的百姓,倘若那天伍宗漢率兵攻進城了,大開殺戒是在所難免,李家上下一個都活不下來……」他的淚水不斷掉落。
楊慈雲也哭著,隔著監牢伸手握住他。
李崇傲努力收拾情緒,繼續說:「她走的那天,我幾乎發瘋,不敢相信驕傲了一輩子的自己竟然保護不了最愛的女人……最後我不得不起兵造反,一路打回了京城……」
「子謙,你有這樣的心,那就夠了。」
「不夠,那時的我晚了一步,她已經在挹翠閣裡燒死了!我崩潰了,怎麼打了好幾個月的仗,終於來到京城,卻還是這樣的下場……這不公平啊!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