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落單了,急急在人潮裡穿梭奔走,想快些遇見妹妹們或是武羅與管事,可街景卻越來越陌生,她被擦肩而過的人群推擠著走,等她努力往人少的巷尾歇步時,離熱鬧店舖的方向已經相當遠。
那時,有三名年輕男人靠近她,堆滿笑容問她迷路了嗎?她頷首,他們好熱心地說要帶她去找家人,單純的她不疑有他,以為自己遇上善心人士,便乖乖地跟著三個人走。一開始,他們同她有說有笑,詢問她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像是貴姓、怎麼稱呼、今年貴庚這一類,走著走著,她終於察覺不對,他們領著她走的方向更加罕見人煙,她雖不識得路,也很明白剛才她與家人走散的地方應該是十分擁塞的街市,不該沒了店舖,沒了鼎沸人聲。
各位大哥,不是這個方向。她頓下步伐,提出疑問。
沒錯,是往這裡走,別停下來。男人唇角的笑,不知是因為陰影還是什麼,變得危險。
不對……我記得那兒有個大紅色店幌子,很顯眼的。
大紅色店幌子在前頭呀,來嘛。其中一個男人伸手拉她,另外兩個擋在她身後,截斷退路。
我……我還是自個兒找家人好了,謝謝你們的好意,呀——她驚呼,整個人已經被男人扛在肩上,小嘴也給塞進布巾,阻止她求救。她看見另外兩個男人露出獰笑,說著不曾見過她這般好騙的傻姑娘,長得又清靈可愛,真是賺到了。
她掙扎扭動,臀兒被男人無禮地使勁一拍,要她安分點,她感到屈辱,豆大的淚珠不住地滾落泛紅眼眶。
救我,小武哥!她在心裡吶喊,一遍又一遍。
放開她!
沉而大的吼聲,如雷破空降下,武羅的身影隨之從成排屋頂上一躍而下,落在三個男人面前,廢話不多說,一拳撂倒一個,最後剩下扛著她的那個男人。武羅冷眼瞪他,男人摔下她,取出腰後長刀朝武羅砍去,武羅雙掌接住刀刀,順勢蹬出長腿,毫不留情地踢向男人腹部,力道之大,令男人面容扭曲,吐出酸水,武羅奪下長刀,反手一劃,刷地削破男人胸膛,大量鮮血瞬間噴濺出來。
武羅本不打算放過他,這種敗類,只知道欺負姑娘,不曾想過那些姑娘心靈受到的創傷會有多深、多痛,留下他們,不過是給予他們二度、三度傷害無辜女子的機會——
小武哥!不要——她哭著喊他,阻止他將手裡高舉的刀揮砍下去。這一遲疑,給了另外兩個倒地的男人機會,架起胸口破開大洞的同伴慌張逃命。
刀身上的血珠子,一滴一滴落在地面,與她雙腮滑落的淚珠如出一轍。
武羅沒有先安慰她,反而是氣呼呼地吼道:
你為什麼呆呆跟他們走?有長眼的人一看就知道他們非善類!你竟然還受騙上當引你一點警戒心都沒有嗎?為什麼要自己一個人亂跑?為什麼不緊緊跟著我們?你——
話,嚥了回去,在看見她滴滴答答的眼淚之後。
對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氣……我……她唇色慘白,整個人仍在發抖,便急著向他道歉,害怕他真的動怒。
「我……我不是在罵你。」他在不同的時空點,說出同樣的話,一臉無措。遇見匪徒那一回如此,擔心她不快去投胎肉體就會壞死的這一回,也是如此。
吼完她之後,看著她泫然欲泣的模樣,總是於心不忍,加上他確實不是對她生氣,只是心急、慌亂,所以口氣焦躁。他的容顏原本便生得凶神惡煞,笑起來已經夠嚇人,不笑更是怒目橫眉,即便沒生氣,看來也像滿肚子火大的模樣。
武羅深深吸吐幾回,盡可能語調乎穩地問她:「秋水,你為什麼不投胎去?為什麼獨自在冰冷的地府裡徘徊?」
「我……我若去投胎,就一定會將過去都忘掉,變成一個完完全全記憶空白的人,忘掉你,忘掉過去。這樣……你還認為我該去嗎?」她反問。
「當然該去。」武羅回得肯定。
當然該!
在地府,不如在人間溫暖舒適,她會再擁有疼愛她的親人,遇到一個深戀她的男人,他不能給她的,興許有人能給。
她將會變成一個完完全全記憶空白的人,忘掉他,忘掉過去——聽見這樣的假設,他的心揪緊起來,可是他很清楚,這樣對她未嘗不是件好事,沒有前世的牽絆,她才能重生,才能……再去愛別人。
「抱歉,容我插話一下。」文判官來到兩人身旁,手裡多出一本生死簿及判官筆。「我認同武羅天尊的話,秋水,你該去投胎,你的這一世命不錯,生於富貴人家,又嫁予富貴人家,兒孫成就也極好,事親至孝、噓寒問暖,你會活足七十歲,雖然死前三年就不太能下床走動,最後因夜裡一口痰無法自行吐出而窒息身亡,不算太痛苦的死法。」
文判官的字字句句,更讓武羅確定自己必須說服連秋水入世為人。
「聽見沒?那樣的人生,你不要嗎?」生於富貴,卒於富貴,是多少人奢望的來世。
「呀,忘了補充。童伊人的夫婿可是赫赫有名的富商,不只家財萬貫,容貌更是出眾迷人,重點是,他與童伊人因媒妁之言造就出來的,並非相敬如賓的表面恩愛夫妻,他是真心喜愛童伊人,疼她、寵她、憐她。」文判官像在刺激武羅,極力誇耀這一世真正能擁有她的男人。
武羅必須用盡最大力量阻止自己扭曲變臉,他的拳,緊了又鬆,鬆了又緊,如同他此時的凌亂吐息。
多好。
一個有錢有貌又有愛的男人,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連他都沒有資格要她放棄這些。
「秋水,不要再遲疑了,去投胎吧,去過那樣的好日子。過去我給你的太貧瘠了,不值得你牢牢記著它們不放,你把那些都忘掉,一點都不要記得,去讓那個男人愛你——」或許,經過比較之後,她會嘲笑起過去的癡心和堅持,會埋怨起自己為何為了一個不好的他,放棄極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