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她還以為那只是個恐怖的夢。
她穿著睡衣,發是乾的,身是乾的,雙手乾淨沒有血跡。
但和她一起躺臥在床上的男人,凝望著她,眼裡有著萬般的歉意和慌懼。
而那殘酷的一切,又是如此清晰,就像被釘在標本箱裡的屍體,毫髮分明。
多想,假裝一切都是夢。如果可以忘記……如果可以忘記……她閉上眼,淚又滴。他抬手拭去她的淚,啞聲再開口:「對不起……」
她揪緊了被,心痛不已,只能翻身逃避,蜷縮在被裡。
「出去……」她痛苦的啞聲要求,「你不讓我走,至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他沉默著,動也不動,但他的傷痛彷彿從空氣中擴散開來,無聲撼動著她,讓她也疼。
她更加縮成一團,抗拒。
她好恨他,好恨這個自私的傢伙,她告訴自己,淚卻不停。
她繼續蜷在床上,只想忘記、逃避。
可他一直在這裡,提醒著她,即使沉默無聲,那些他曾說過的話語,依然響徹一室。
她恨他。
她不斷告訴自己,卻清楚知道……
因為愛,所以才恨。
上一次,她愛上了他,一個妖怪,她相信他,希望他能活著,所以為他換取自由,他卻忘了,把她忘記。他承諾過的,都如虛幻。那一世,她在他手中死去,無盡的怨讓她關上心房,再也不想相信旁人的承諾話語。
誰知道,輪迴轉世,修不到盡頭,竟又回到他手裡,竟又陷入這魔障情債之中。
可她不想了,不想再來一次。
她不要再相信,她不相信愛情,她不要愛情!
天亮了,又黑了。她不言不語,不吃東西,臉色蒼白不已。他煮了一碗雞蛋粥,求她。
「請妳,吃點東西。」
她沉默閉眼,繼續蜷著。
「至少喝點水。」
床上的女人動也不動,蒼白又瘦弱,像隨時會嚥下最後一口氣。她還是不肯開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想失去她,但這樣下去,她的身體同樣會受不了。
「要如何做,妳才願意原諒我?」他乾啞的開口。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睜開了眼睛,看著他,一臉木然的開口:「讓我自己生活,一個人過完這一世,我就原諒你。」
他面色慘白,如遭雷擊。
「我不需要愛情,我不需要你,我只想要得到平靜。」
他痛得無法言語,只能看著她蒼白漠然的表情。
「長老說,妖怪之所以是妖怪,就是因為妖怪永遠無法滿足,永遠不懂節制,永遠貪得無厭…他告訴我,我不信…你告訴我,他錯了嗎?還是我錯了?」
他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他想告訴她,長老錯了,她是對的,但他沒有辦法讓她走。
她的語音很輕,輕得像飄在風裡,卻字字如刀,教他椎心泣血。
「我愛妳。」
她面無表情,輕言冷語,「如果你真的愛我,就讓我走。」
這一句,狠狠傷心。放下了那碗粥,他吐出苦澀的字句。「我是妖怪,我很貪心。」他轉身,走出去。她應該要感到得意,她將他逼了出去,得到了一點小小的勝利,在嘴上討到了便宜。
握緊了床被,她看著關上的門,淚卻潸然。
驀地,她感到身後有人。
回頭,只見澪。
白塔的巫女。阿塔薩古。澪。她不知如何進了房,悄無聲息的站在窗邊,身上仍穿著清潔公司的圍裙,但她的相貌沒有變化太多,她和兒時一樣美麗,雙眸有著歉意。
她沒有見過成年的澪。
對不起。腦海裡響起聲音。她淚眼迷濛的看著灣,在心中回問。為了什麼?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
澪看著她,老實回答。
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不甘心。
她帶淚苦笑。
妳活下來了,恭喜妳。
那美麗的巫女,因那嘲諷白了臉。
我知道我所造成的傷害,不會因為一句道歉就能撫平。
她倦累的問。
既然知道,妳何必要來?
巫女的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神情,卻仍是道。
因為我想彌補我犯下的錯,一點點也好。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沉默。
澪看著她,朝她伸出了手,臉上有著溫柔的表情。
如果妳要走,我可以幫妳。心頭,因為那個提議,猛然一抽,竟是疼。不,她不要再為他難過,不要再為他心痛。因他而起的傷與痛,總是深及魂魄,痛若鐵燒,她不想再感受。我要走。
她含淚看著那個巫女,下了床,握住了那冰冷蒼白的柔萸。
澪的眼裡有著同情,但沒再說什麼,只是牽握著她,轉身張開了另一隻手。
落地封死的玻璃窗,倏然間如水波般,往外擴散,無聲出現一個缺口。
夜風,襲來,冷如冰。
她輕顫,剎那間,腦海裡憶起他深深的哀求,切切的低語。
不要離開我……別離開我……
不敢回頭,她咬著牙,摒棄那些聲音,跟著澪走出去。
巫女帶著她飛上夜空,他悲傷的低語卻縈繞不去。
不要離開我……別離開我……
終於,她忍不住回首。
黑夜裡,他在廳裡獨坐,注視著她應該在其後的那扇門,淚一直流。
下一秒,竹林擋住了他的身影,但那一眼,已讓他孤單痛苦的身影,深深、深深烙印在她的心。
澪帶她到了一間咖啡店。紅花,開了滿院;菩提,仰天納地。「這裡的老闆姓秦,他的妻子綺麗,是我的朋友。」澪帶她落地,牽著她,上樓進屋。「樓上的房間是出租的,這裡什麼都有,三餐我會叫綺麗幫忙送。」
澪站在客廳,把鑰匙交給她。
「我去拿點食物上來,妳想吃什麼?」
「我沒有…胃口。」
澪看著她蒼白的面容,沒有再提,只道:「那妳好好休息吧。妳放心,在這裡沒有人會騷擾妳,就算他來,也進不了院;這裡是個結界,外面布了法陣,妖怪無法走進。」
她知道,這地方的空氣不同,帶著一種安慰人心的奇異寧靜。
澪離開了,她走進臥房。
房裡,有被,有床。她倦極,需要休息,只能躺上床,縮進被,閉上眼……耳裡,卻還迥蕩著他的聲音。心痛,像永不止息。暗夜裡,她一動不動,他說過的一言一語卻盤旋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