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的笑容,莫媽媽心想,算了吧,冤有頭債有主的,人家都那麼有誠意來看若鴻了,她也就很有義氣的停住她那滔滔不絕的疲勞轟炸。
「好,看在你的面子上,這件事就算了。」莫媽媽說。
「那真是太謝謝妳了,但是,莫媽媽,有件事我實在是怎麼想都想不明白。」
「什麼事?」
「若鴻明明是公立大學外文系畢業,為什麼不去考地政高考,當正式職員?」
「也不是不去啦,就不知道怎麼回事,她的考運簡直背得嚇死人,什麼高考、特考,她總共考了六次,六次耶!其中兩次得了重感冒沒法去考場;一次是急性腸炎;一次遇到車禍,一路塞,塞到最後她也趕不及了;一次是男友在考前和她鬧分手,最後一次也是最難過的一次,剛好遇到我家老頭病逝。最後這兩次,我聽說,她坐在考場上哭得不能自己,之後,她就再也不肯去考試了。」莫媽媽扳著手指頭,細數若鴻那些悲慘、滿是血淚的考試史。
嗯,真慘!
她那段考試的心酸歲月,的確慘。
難怪她連提都不肯提,他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她。
「你……」莫媽媽看著他,欲言又止。
他露出俊美無儔的笑容,鼓勵她把未完的話給說完。「嗯?」
「我是說,我們若鴻心情不好就會去河堤上吹吹風,如果不會太麻煩主任的話,我今天有包她最愛吃的春卷,不曉得有沒有那個榮幸請主任吃春卷,等主任吃飽了要回去的時候,拜託主任幫我拿幾條過去給她,順便叫她早點回來?」
「當然好。我帶去河堤上陪她一起吃好了。」他答得爽快。
「那你等我一下,我進去拿。」莫媽媽說完,轉身走進廚房。
*** *** ***
離開金銀島茶藝館,他慢慢步行到堤防去,遠遠地便看見她正面對著河面,手裡拿著一條線垂到河裡。他走近她,默默地打量她專心發愣的側面。
許久,他才開口:「妳幹嘛?釣魚呀?」
她轉頭,見是他,沒有一點意外。濃烈地看他一眼,低頭見他手上的春卷,淡然地又轉回河面。
「謝謝你,我沒事。」她說。
「妳知道我為什麼來?」他明知故問。
原來不僅是他,她也能輕易看透他人的心事。
她驀地轉身,望著他的眼神有著說不出的清亮和坦白。
「我在車棚的機車後視鏡裡看見你。謝謝你沒有出來,讓我可以維持已少得可憐的尊嚴。」她說。
她略過當她初見他臉上那擔憂的表情時,心中油然升起的那股詫異。
他不同於其它人,總是不當她是一回事,對她似乎真有種說不出的關懷和尊重;而她必須承認,那超越她對他最初的觀察及觀感。
她一直以為他是個世故圓滑的人,表面上是一套,心裡想的又是另一套,所以乍見他的「私房表情」,教她多少有點意外。
「快別這麼說,教我聽了更難過了。」
「怎麼?你又要感到過意不去了?」
「怎麼?妳又要罵我多餘了?」
兩人一言一語,氣氛頓時變得自然許多。
「還是先進行最愉快的活動,我們用餐吧。」說完,他把春卷遞給她。
「你剛到我們店裡去啦?」
「妳媽說妳最喜歡吃她做的春卷。」
「嗯。」她應著,專心吃著老媽特製的芥末口味春卷。
秉勳見她吃得津津有味,欣然跟進,大口朝著自己的春卷咬下去,然後被嘴裡的辣味嗆到張大眼睛,表情呆滯。
他不吃辣。
卻這樣誤入歧途地被強烈地、不懷好意的辛辣口味給強力包圍,只覺頭頂有股熱氣直衝,他全然無力,只能讓淚水不由自主的盈眶。
因為莫若鴻,他忍住不把那辣得過分的食物給吐出來。
若鴻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竟很沒道義的大笑了出來;她彎著腰,笑到眼淚狂飆。
秉勳拿出手帕擦乾眼淚,然後拿出口袋裡的口香糖,他得趕緊安撫他那可憐的味蕾。
半晌,若鴻才咬住唇,停住笑。
「我媽神經真的很大條,她自己吃辣,都會忘記這世上還有人不吃辣。你、你還好吧?」
「不好。很餓。」他有些負氣的說。她這樣大笑,讓他亂沒面子的。
她笑著把手中的線放到他手上,接過他手上另外一條春卷。
「很生氣?那這個『出氣罐』換你拿,等一下你所有不開心的事都會順著這條繩子流到河裡,流到大海去,就不氣了。」她煞有其事的說。
「真的嗎?」他問。
「真的。」她篤定的說。
「妳試過?」
「小時候只要我哭,我老爸就會牽著我的手去堤防上散步,然後走到這個橋上來,拿著一根木頭,上面綁著一條細線,把它拋到河裡去。他說,當妳手上這端傳來河的律動時,它就會從細線的那一端急著帶走妳心裡所有的不愉快;只要妳放手,河水就會將它們統統帶到大海去。小時候相信的事情,往往在長大後都變了,但這件事我一直深信不疑。」她說。
所以,這條河曾負載了她年少時許多許多的心事和不愉快?
但她是人,不是魚,怎麼會選擇以這種方式獲得平靜?難道在人群裡她找不到慰藉?所以寧可一個人用細線綁著一根小木頭,對著冷冷的河水傾吐心事?
她雖然滿不在乎地說著這件帶些傻氣的事,可是握著從她手裡接過的線,他卻莫名的覺得悲傷;他感到河裡飄流著的木頭一直被急流帶走所傳來的力量。
心情不好可以是任何時候,他無法避免的想到夜裡、冬天、夏天、雨天、清晨,她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橋上,吹著河風放流心事的影子。
如果可以,他希望細線的那一端改綁在他心裡,他願意陪伴她,為她承擔所有悲傷的、快樂的和不快樂的事。
就在他想得入神時,她重新拿過他手上的線,陡然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