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苦笑說:「沒辦法,我是巧克力做的。」
現在,明白了,她不是害怕雨,她怕的是那個下雨的夜晚。
她想了很久,從頭到尾,把過去的十年想過一遍,想她的愛情冷感症、想她的快樂糖衣、想她始終躲避的恐懼……她不是躲別人,她躲的是自己啊……
於是,她開始自言自語,對著鏡子和自己的潛意識與罪惡感說話。
在恨完、哭完、自責完之後,她逼自己正視眼前。
十八歲的她可以選擇躲在蝸牛殼裡,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二十八歲的她再這麼做,未免幼稚。
她說服自己,那些已經是陳年舊事,她回不去、改變不了,人生裡欠下的、負累的,只能等到來生再償。至於未來……那是一條再累、再疲憊,她都無權退縮的路。
既然不能退縮,她只能挺直肩背,繼續向前走。
二十八歲是很成熟的年齡,她有本事戴上面具繼續假裝快樂,有能力承擔罪過,有能力一個人過……
把臉洗乾淨,杜絹淡淡地勻上一層粉,把頭髮梳理好,然後打電話給阿凱,並從他的回答中,證實自己的想法。
蔣昊知道她最不堪的過往,知道她為一段不成熟愛情付出多大的代價了。
難怪他的態度驟變,從排拒到接納,從冷漠到口口聲聲愛她,他對她一天比一天好,讓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女人,難怪他總是送她八朵玫瑰,他企圖補償,企圖用很多糖漿,沖淡她潛意識裡的苦澀。
她知道他是很有責任感的男人,十八歲的時候就知道,所以她確定,只要找上門,告訴他孩子需要父親,無論如何,他都會收留她。也許五年、十年,慢慢學會適應她、愛上她。
那時候啊,她是那樣信心滿滿,誰想得到,會碰上瑩青姊,碰上一個淒楚寒冷的下雨夜。
她討厭下雨,雨水總是打亂她的計劃,可是今天,天空又下起綿綿細雨。
她撐著傘,不開車,漫無目的的在台北街頭走著,她需要更多的時間沉澱,她要做足準備才能面對蔣昊,她有很多話想要對他說。
說什麼?
說她討厭自己、討厭背負著兩條生命的自己。
說她憎恨自己,恨自己把包袱丟到他身上去。
說她厭惡自己,把任性的決定歸納於太年輕,任性地要人為她負責。
而這些「討厭」、「憎恨」、「厭惡」,皆與他無關。
十年前她就心知肚明,他愛的人是瑩青姊,她根本沒有權利逼他作什麼決定。雖然十年後,冥冥之中他再度碰上她,家人又逼他接起另一個責任……他真的可以不理會的。
人人都欺他擅長負責?人人都相信他的肩膀夠寬厚,可以扛起所有?
不必了,真的不必,她已經夠成熟,有能力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
也許她再不能像現在這般愜意自得;也許她又得回到從前,讓自己的微笑是為了跟世界合作而不是因為快樂;也許她又要獨來獨往,自欺欺人,高唱「孤獨是種最佳享受」。
也許……沒有他的生活會讓自己失落,但是她二十八歲了,這些,她都可以忍受。
其實她可以用更簡單的方式結束,比方留一張紙條,或者再給他一片菩提葉脈,告訴他——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他心無愛情,她又何必當他的塵埃?
但他嘴裡說個不停的「我愛你」,讓她混淆了。
她不確定,他的愛情是出自嘴角或是心底,她不知道在「我愛你」三個字中間,有沒有包含罪惡感?
她決定再寵自己一回,她要和他談開,要確認他的愛情是真心誠意或只是責任戚,她就可以決定留下來或者將皮包裡的離婚協議書拿出來,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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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的回答有一絲勉強,她……絕對不勉強。
他和瑩青談了多久,五個鐘頭有吧?!
他們和以前一樣,話匣子打開就斷不了,談大學教授、談那年大大小小的比賽,談他們年輕氣盛的夢想。
「真希望不要長大,要是能停留在大學時期,不知道有多好。」瑩青靠在蔣昊的肩膀上,兩人一起看著落地窗外霓虹燈閃亮。為什麼人要長大呢?
「我可不希望,我喜歡現在。」
「對啊,你現在是個精英,不像我,什麼都不是。」
念同樣的書,蔣昊變成老闆、禹升當經理,而她……成了不折不扣的黃臉婆,生命對她,不厚道。
「你是個很好的母親。」
「我不好,我的孩子愛外婆比愛我還多。」才回台灣幾天,兒子的心就讓母親收買了。
「你讓禹升無後顧之憂,專心衝刺事業。」
「可當他事業有成,他希望共同分享成就的女人不是我。」
「你真的確定他是外遇,不是自己多心?」
「先生,我們都離婚了。」她搖頭苦笑。「我見過那個Rose,很典型的女強人,精明、能幹,比起當年的我毫不遜色,他和她是旗鼓相當的兩個人。我只是很埋怨,既然他要的是那樣的女生,為什麼當年要求我放棄一切,以照顧家庭為己任?」
「男人往往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這回,我確定了他要的是什麼。」
所以她要變回女強人讓他驚艷,還要讓他後侮……儘管無聊又沒意思,她就是想看見他眼底的後悔。
這是她最後的驕傲。
「你們都談清楚了?」
「談清楚了,他說我沒有進步,無法分享他的心靈。我不會死皮賴臉,我有我的自尊,不愛就是不愛了,我真的無所謂。」
她嘴裡說無所謂,眼淚卻順著頰邊滑落,心口不一的女人啊……
蔣昊擁抱她,輕輕拍著她的背,這個女人,他曾經愛過的女人。「要不要到我身邊工作?」
「很想啊,待在阿昊身邊最幸福了,只是……我跟社會脫節這麼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