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硯心又搖頭。慕容羽段歎氣。「人情冷暖,當時我確實體會到萬分,曹爺爺不但假作沒聽到爺爺的招呼,甚至假作沒看見爺爺,就那樣視若無睹地從爺爺面前大步走過去,不過爺爺還是沒有生氣,他說我們必須體諒人家的苦衷……」
默硯心既不點頭,也不搖頭,但頭一次,慕容羽段在她淡漠的眼底瞧見了不以為然的神色。
「所以,令我困擾的是……」他低語。「此番前去,我該用何種態度面對曹爺爺,是以世交晚輩的身份前去拜望,順便送禮呢?或是以陌生人代宮伯父送禮過去的身份呢?」
默硯心先是搖頭,然後又點頭。
「妳的意思是,」慕容羽段以遲疑的語氣猜測道。「不要用世交晚輩的身份,用陌生人的身份即可?」
默硯心點頭。
慕容羽段略一思索。「說得也是,既然曹爺爺不想與慕容家有任何牽扯,我也不好勉強他。」
默硯心又眨了眨眼。慕容羽段怔了一下。
「妳是說,以往曾經拒絕伸出援手,或者當面假作不認識爺爺的人,我也都要假作不認識他們?」
默硯心再點頭。
慕容羽段又想了想。「也對,既然他們都不想和慕容家牽扯上任何關係,我就不應該讓他們為難,畢竟,他們都是長輩。」
默硯心靜靜地垂下眸子。
「謝謝妳,硯心,多虧有妳給我意見,否則我自己總是左右為難,無法確定該如何做最好。」慕容羽段輕歎。「打從當年之後,除了太湖畔的漁夫們,慕容家已經完全沒有任何朋友了,別說是我,就連爹也沒有多少與江湖人物來往的經驗,幸好妳提醒了我,對,我應該站在對方的立場為對方著想才是。」
寬厚的人想法總是寬厚的。
不過,他這種寬厚的做法,對某些人來講,卻是自作自受的報應,那些人將會後悔莫及,卻已來不及了。
除非那人臉皮夠厚。
「對了,曹爺爺應該不會留我們過夜吧?」
「……」
「有也是客套?」
「……」
「嗯嗯,那我們就不應該留下,免得曹爺爺為難。」
方天戟曹雄與父親翻江戟曹勝都是武林中頗有名望的正派人物,因此,特地前來趕赴曹老爺子八十一需宴的賀客還真不少,即便不克前來,起碼也要送份厚禮。
為此,曹雄親自坐鎮在收受賀禮接待賓客之處,以免鬧笑話,譬如錯把泰山派的少掌門當作是前來湊熱鬧的江湖新進後輩,或者誤將奉命前來送禮的管事看做是武林先輩之類的。
因為,曹雄對人的臉孔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只要讓他見過一次面,甚至只是不經意地瞥上一眼,他就不會忘記,而且他的江湖閱歷豐富,就算是他沒見過的人,也能從經驗上判斷出對方的身份是高或低,而結果也總是八九不離十。
所以,他一見到慕容羽段就不由得眉頭一皺,出口的語氣也不太好。「請教這位公子可是金陵慕容家的人?」他與慕容羽段曾有過一面之識,就是十二年前那一回,雖然慕容羽段已從懵懵懂懂的少年成長為成熟的年輕男人,但五官並沒有改變多少,很容易就認得出來。慕容羽段立刻從曹雄生冷的語氣中聽出對方已認出他的出身了,但他依然不卑不亢幾地抱拳為禮。
「在下慕容羽段,老家確實是在金陵,但遷居蘇州已久了。」
果然是那個慕容家的人!
二話不說,曹雄立刻換上另一副攆人的嘴臉來。「對不起,這兒不適合金陵慕容家的人來,請回吧!」
「我知道,我只是……」
慕容羽段將賀禮放在桌上,想說明他只是受人之托送禮來的,但曹雄一點面子也不給,直接把賀禮推回去。
「這份禮我們收不起,請公子立刻離開,不要自找難看!」
「但這是……」慕容羽段為難的再把賀禮放回桌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他並不打算留下來用宴,但至少要把賀禮送到。
「難道你們慕容家的人不只腦筋糊塗,連耳朵也聾了不成?」曹雄怒斥。「我們不希罕你們慕容家的禮,請你收回去,人也馬上離開,不要等我叫人來『請』 你走,大家都會很難看的!」
「可是……」
「你們金陵慕容家這份禮我們不收,聽不懂嗎?」曹雄生氣了,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人,已經在趕他走了,他還厚著臉皮不肯走。「快走,我不想讓你難看,別逼我不給你面子!」嘴裡說不想給人家難看,大手卻粗魯的一揮,將慕容羽段的賀禮連同臉面一起掃落塵埃,包裹賀禮的包袱布也因而散落開來。
這時,四周因好奇而圍攏來旁觀的賓客愈來愈多,聽了幾句便明白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一陣令人難堪的輕蔑聲浪便一波波毫不留情地湧向慕容羽段。
然而慕容羽段始終面不改色,坦然無畏地面對週遭的輕視目光與嗤詆言語。
爺爺教導過他,只要心安理得,便行得正、坐得直,毋須介意旁人的眼光與批評,這點,他時刻謹記在心。
「曹莊主,我只是想解釋一下,這份禮是……」
「夠了!」曹雄不耐煩地怒喝。「給你臉不要臉,就別怪我……」
「慢著!」一旁,一位中年人突然彎身撿起從包袱內掉出來的一封信函。「曹兄,我想,呃,你最好先看看這個。」
由於他的語氣不太對勁,曹雄只好按下性子瞄過去一眼……
「老天!」他猛抽氣,旋即一把搶過信函來再仔細看清楚落款人,臉色頓時翻白。「這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宮伯父托我送禮來的。」慕容羽段終於有機會解釋清楚了。
「宮……伯父?」曹雄乾啞著嗓門喃喃道,額上開始灑落毛毛細雨。「不……不知慕容公子和宮局主是……什麼關係?」
「唔,算是間接關係吧-這是……」慕容羽段瞥向身旁的默硯心。「拙荊,很抱歉,她不愛說話,拙荊的大哥是宮伯父的女婿,前些日子我陪同大舅子一起去探望宮伯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