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於茶商世家的小珚和多與送茶人來往的謝志寧都知道,「換馱」就是換貨物,意思是馬幫隊將在僰道卸下從杭州、京口運去的貨物,再在那裡上新貨,然後啟程。這也表明,換馱的馬幫隊會在當地休整幾天。
「既然如此,我們今夜就好好休息,明天再上路吧。」雖然再次錯過嚮導讓他多少有點失望,但謝志寧還是很認命。
小珚則興致高昂地安慰他:「就是,在船上待了這麼久,我都不會走路了。而且你不用擔心,水路比陸路快,明天清早我們就上路,一定能趕上他們。」
他低頭看著她,見她可愛的小臉蛋上沾著灰塵,原本整齊美麗的髮髻鬆散地墜在腦後,衣服上佈滿深淺不一的斑點,那是多日在船上風吹浪打的結果,可是她明亮的眼睛仍然燃燒著熱情和鬥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輕捏她翹起的下巴,稱讚道:「你真是我的好同伴。」
「為何這樣說?」
「因為你從來不抱怨。」
她頑皮地做了個鬼臉。「如果那能解決問題,我會每天從睜開眼睛就抱怨。」
他笑了笑,拉緊身上的大包袱,指著附近一家裝潢富麗的客棧。「走,今晚我們就到那裡去住一宿。」
那一夜,他們脫離了搖晃的船,在客棧床鋪上穩穩當當地睡了一夜。但也許是習慣了彼此的陪伴,忽然沒有了對方,他們都睡得不好。唯一讓他們滿意的是,在各自的房間裡,他們洗了個痛快的熱水澡。
京口來往船隻多,要找可載客的商船並不難。早飯後,他們再次回到碼頭,順利地搭船沿長江而上,直奔僰道。
運河流速平穩,長江則不然,尤其是春汛期間,水位上漲,船隻逆流而上,風險更大。但他們搭乘的是能抗風浪的大商船,因此一路上可說是有驚無險。
離開江南時,還是春寒料峭的二月,進入巴蜀時已是四月天,氣溫陡升,炎熱如夏。被滇蜀茶商和馬幫稱為「綠洲」的僰道縣(注二),因金沙江、岷江在此交匯形成長江,因此素有「萬里長江第一城」之稱。
下船後,他們立刻打聽到苗家馬幫的消息,他們住在城裡的「大通商號」。
兩人直奔那裡,不巧苗大鍋頭一行人到城外貨棧上馱(注三),尚未回來。
謝志寧留下口信,在商號附近找了間客棧落腳後,便帶著小珚去逛騾馬集市。
「老天,這裡的馬比人還多!」
看著狹窄的街道上擠滿馱著各式貨物的高騾矮馬,小珚連聲驚呼。
「是啊,這裡是西南茶馬道的中轉地,有上千家騾馬店,除了進出古道的馬幫和茶馬易市的商人會在這裡滯留外,一般遊客很少到這兒來,自然騾馬多過人。」謝志寧回答著,帶她走進一個拴了很多匹馬的圍欄內。
在馬陣中穿行,小珚不時被那忽然高揚的馬尾巴刷到,嚇得她不是驚呼,就是撞到其它的騾馬。謝志寧只得拉著她,將她護在身邊。
「你來這裡幹嘛?」見他湊在一匹匹散發著馬糞和乾草味的騾馬前察看,小珚好奇地問。
他隨口道:「買馬。」
「你不是說我們要去找苗大鍋頭,請他的馬幫隊帶我們上山嗎?那為何還要買馬?」小珚小心地避開那些飛揚的馬尾巴,不解地問。
「沒錯,我們要去找他,但我們仍需要自己的馬。」
「自己的馬?我們要騎馬嗎?它們看起來很嚇人啊。」看著這些脾氣似乎很壞的騾馬,小珚的臉色有點發白,她這一輩子還沒駕馭過這種高大的動物。
謝志寧直起身,轉過頭來看著她。「咦,這是那個跟我保證什麼都不怕的吳小珚嗎?你的好戰精神到哪裡去了?」
小珚不理睬他的調侃,心懷怯意地看著身邊的騾馬。「那不一樣,反正我是不會坐在這畜牲的屁股上去買步日茶。」
「我也不會。」謝志寧笑得更歡快了。「而且就算要,我也不是坐在它的屁股上,而是騎在它的背上。」
「不管你怎麼說,我們不需要它。」
「當然需要——啊,那位大叔,請等等!」正跟她說著話,謝志寧忽然揚起頭對著前方喊,可惜小珚的視線被一匹匹高大的騾馬擋住,不知道他看到了什麼,只好跟著他穿過馬群,往那裡走去。
「看,這正是我要找的天馬!」聽到他欣喜的驚呼,小珚看到他們面前站著一匹純栗色馬,這馬較為矮小,因此不那麼嚇人,且毛色光滑發亮,尾巴也不亂甩。當它溫柔的目光與小珚的雙目接觸時,她立刻喜歡上它了。
「這馬好小,它好可愛。」她由衷地稱讚道。
謝志寧面帶喜色地告訴她:「這是產自漢源的建昌馬,別看它個頭小,不像騾子那樣高大強壯,但它能負重,耐力好,行走穩健,善登山涉水,俗稱「天馬」。要走騾馬道,這種馬是最好的。」
牽馬的男人聽到他的話立刻道:「公子果真是識馬之人。「栗兒」已經在茶馬道上行走快十年了,從來沒有失過蹄,如果不是改行,我怎會捨得賣它!」
「為何要改行?」謝志寧拍拍「栗兒」強壯的腿腱問。
男子哀傷地說:「那條道路太險,盜賊橫行,蠻族搶劫,我兒去年死在蠻夷斧下,那是我的傷心地,不想再走了……」
見觸及人家的傷心事,謝志寧沒再追問,轉而道:「你要把它牽去哪裡?」
愁容滿面的男人撫摸馬頭。「不去哪裡。只是捨不得,想牽它遛遛。」
見他對馬感情難捨,謝志寧說:「我有心買你的馬,你開個價吧。」
男人喃喃道:「只要公子善待我兒愛馬,價高價低無所謂。」
謝志寧取出一吊銅錢遞給他。「我已打聽過行情,這個價碼應該是公道的。」
男子看了看手裡的錢,驚訝地說:「太多了,此馬年歲大,不值這麼多錢。」
小珚看到他給的錢,也大吃一驚。在當時,一吊等於一千文銅錢,市場上一斗米也只賣三、五文錢,一隻雞不過一文錢,可他卻用一千文來買這匹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