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她臉必定很紅,不解又驚嚇,沒人這樣玩她。
「我必須回一趟北方。我、玉虎和燕妹都得回去,必須去師父、師娘的墳前祭告。還有翔鳳和四師弟,也有一陣子沒去看他們了。」他嗓音平緩,徐徐聊著似的,彷彿方纔那個灼燙的親吻再自然不過,無須解釋。
「回北方嗎……」朱拂曉又是怔然,掀了幾次唇才說:「鄂爺說過,要重建『秋家堡』……你回北方也該辦這事了吧?」
「是。」他微笑,目光對她須臾不離。
她試圖想響應他一個淡笑,證明自己絲毫不受影響,但笑未成,可恨的熱氣倒直逼鼻腔與眸眶。
就說太危險。
跟他相識越深,她要沒命的。
她朱拂曉沒能把男人從心裡拔除,留了根,還能是瀟灑風流的江北名花嗎?往後,可有太平日子?
說穿了,她跟他打一開始就不同掛,他還有一個同甘共苦的小師妹長伴左右,他承諾要好好照顧人家的,當初他師父、師娘本就要招他為婿,如今師仇得報,終能重建「秋家堡」,這條路,他走得辛苦,如今也該否極泰來。
她不知自個兒有無笑成,倒慶幸聲音並無異樣,略啞道:「那就恭喜鄂爺了。」
他抿抿嘴像要說什麼。
略遲疑著,他神情有些古怪,然後深吸口氣,道:「妳先好好養傷,我回北方把事情打理好,然後……」
她神思虛浮,抓不準他究竟要表達什麼,只安靜不語。
「……然後,妳少喝點酒,也別抽太多煙。尤其是酒,此物最是穿腸,喝多對身子不好,妳往後少喝。」
他還管她?!「好啊,我少喝就是。」她乖順輕喃。這樣的承諾沒有心,隨口胡應,要她說一百個、一千個都成。
鄂奇峰像也看出端倪,蹙起眉還要說話,她已倦倦合上眸,巴掌大的素淨小臉偎進豐厚青絲裡,讓他左胸發軟發痛,沒法兒再逼她……
「長春藥莊」不只送來外用與內服的金創藥粉和解毒藥丸,還附贈一小甕「珍珠鹿膠凝露膏」,直接送進「來清苑」,絕不讓其它覬覦之人有機可乘。
「拂曉好女兒啊,聽那日送藥來的『長春藥莊』小藥童說,這凝露膏可珍貴了,得花上整整一年功夫,才有辦法製出這一小甕,專門用來生肌去疤,越抹肌膚就越光滑。瞧瞧,妳瞧,妳額上這道口子當初血流如注,才一個月,如今都好端端的,不細找還真看不出,再這麼繼續塗抹,額頭都要發亮啦!」
「來清苑」裡,金嬤嬤趁午後小睡前過來串串門子,往梳妝台上的小甕裡隨手挖了點凝露膏,抹在她曾被箭射穿的掌心和手背。
「嬤嬤真要喜歡,等會兒我讓潤玉挖一些送過去。」朱拂曉淡道。
今兒個沒什麼心緒,連捲些薄荷煙絲抽抽都覺得懶,索性賴在窗邊,海棠春睡般斜倚著,連妝都懶得化。秋氣高爽的清光洩進房內,她一張臉白得幾近澄透,顯得眉兒好黑,雙睫尤墨,髮絲更黑亮亮的。
金嬤嬤聞言,笑得樂不可支。
「喜歡,怎不喜歡呢?這可較咱們『憐香閣』內的百花玉肌膏還神呀!哎呀,就妳懂咱的心。」一頓,揮著紅紗巾,壓壓眼角,她略誇張地歎氣。「唉,等哪時妳離開這兒,不幹這門營生,嬤嬤這心啊,一半替妳歡喜,另一半可就慌了,也不知『綺羅園』這場面能不能繼續撐穩……」
「嬤嬤多慮了,我能去哪兒呢?」她挑挑眉,懶聲道:「今晚把我的掛牌弄上吧,額上的淡疤多撲些水粉就能遮實了,再不接客,都忘了該怎麼賣笑。」她這模樣,妝也不化,發也不梳,無聊撥彈琵琶,唱的都是怨詞,實在不爭氣,她朱拂曉的臉全教自個兒丟盡了!
要賭,她何時畏懼過?
她就賭這口氣,提得起、放得下,撐也要撐過去!
有什麼好留連?頂多……再找一個「阿奇」,遊戲人間,把所有有緣遇上的「阿奇」,全迎作「入幕之賓」,她朱拂曉夜夜花帳春暖,這才叫痛快!
奇的是,金嬤嬤似乎面露難色。
「怎麼了?」按理,嬤嬤該歡天喜地才是呀!
「女兒呀,妳那塊象牙玉牌被鄂大爺給取走了。」紅紗掩嘴,無辜眨眼。
「什麼?!」斜倚的身子驀地坐起,動作太急,惹得她一陣目眩。
「綺羅園」裡有這麼一個做法,尋芳的大爺有意包養哪位姑娘,收作相好的,在跟相好姑娘有了默契後,可直接跟金嬤嬤討那位姑娘的掛牌,從此每月固定支付一筆銀子,若大爺哪天把掛牌還回,意思也就清楚,表示不再繼續包養。
「咱瞧鄂大爺待妳挺實心的,上回他匆匆來、匆匆走,臨走前留下兩袋金葉子,拿著妳的掛牌就走……他事先沒跟妳提這事嗎?」金嬤嬤也糊塗了。
朱拂曉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唇瓣幾無血色,她胸脯急促鼓動,給氣得說不出話,耳朵裡嗡嗡亂鳴。
她很氣他。
混帳男人!莫名其妙做這種事,要走也不走得乾脆些!他儘管回他的北方,重建他想望多年的「秋家堡」,她真心誠意恭喜他的,他在北方生活,與她從此兩不相犯,他幹麼還抖這一記回馬槍?
她很氣自己。
她竟然心動得渾身發顫,像是人家不經意丟了根肉骨頭到她面前,她便饞得口水直流、尾巴直晃,撲過去一陣啃咬,什麼也不顧。
氣得眼裡閃淚花,她要強地眨掉,連做好幾下深呼息。
「拂曉,沒事嗎?」
「……沒事。」她擠出笑,衝著嬤嬤露齒笑。「我今晚開張見客,勞煩嬤嬤幫我把名字掛上,沒掛牌也無妨,就暫時寫在紙上貼著,明兒個再向師傅訂製一個新的便好。」
「啊?可是……不好吧……這、這……」
金嬤嬤頭真疼,是說,她都收下人家大爺的金葉子了,怎麼能把大爺訂下的姑娘推出去作生意呢?這一點點誠信她還是有的。唉呀呀呀,頭疼、頭疼……再想想,還得再仔細斟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