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 奴家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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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頁

 

  她靜靜蹲踞,他佇足而立。

  她在他走來時想過要起身,但仍以不變應萬變,而此時他站得太近,害她必須把臉容抬高再抬高,才能看清他的神情。

  他那張寬且堅毅的嘴掀啟,徐緩道出——

  「在下姓鄂。鄂奇峰。『長春藥莊』的主人之一。」

  第三章 人似流螢,風迷漫草間

  她說錯了,亦無須替主人家惋惜,鄂奇峰聽到她今夜在堂上的彈唱。

  他雖未現身,卻在她上堂獻藝一開始就一直留意著,隱在暗處緊盯她不放。

  這絕非好事。

  她讓他移不開目光,心魂騷亂。這絕非好事。

  他已許久不曾如此,有道刺麻感往冰封多年的胸臆裡直鑽。在大師妹香消玉殞後,他沒再興起這種感覺,彷彿從前那個被師父、師娘和師妹暱稱作「阿奇」的憨厚青年,依然存在。

  在馬廄初會她,那晚月光皎潔,她在清輝裡孩子氣地晃圈圈,與自個兒影子玩樂似的,淺紫衫裙輕蕩,泛光青絲飛揚,薄身幽幽然,他嗅到姑娘家的柔軟馨香,覷見她怡然帶笑的面龐。

  不馴的眉眸,翹著鼻頭的淘氣樣,有一瞬,他呼息似是滅了,神也滅,魂也滅,他定在當場無法挪動,兩眼發燙髮直,以為師妹的芳魂終於在這一夜裡來尋他,像以往那樣衝著他笑,不再怪他、恨他。

  在她驚覺他的存在後,女兒家的神態一變,眸中透出世故之色,不馴神氣卻是依舊,連揚睫、翹鼻和勾唇的方式……真像,與大師妹真像。

  當她以為他是藥莊的馬伕,他腦中僅斟酌一瞬,便依著她的話作答。

  那一晚發生的事全出乎他預料,尤其是她的吻,來得那麼突然,他驚異震撼。

  阿奇……你怕我呀?

  她的唇舌探試著,然後變得深入,很珍惜地吻著他……他不是怕,而是迷惑,不懂憨頭憨腦的一個粗獷漢子究竟哪裡值得她青睞?

  阿奇,我喜歡這麼親著你,呵……你是我第一個親上的男人……

  她壞笑,吐氣如蘭,溫柔情懷藏在戲謔話語裡。

  她不是與他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師妹,當時在她眼裡,他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馬伕,她的吻給得太輕易、太真誠,他卻不認為她對其他男子亦是如此,不然,江北花魁娘子朱拂曉冷媚高傲的聲名,不會傳得尋芳客們人人盡知。

  有些曾上「綺羅園」碰了一鼻子灰的人罵得難聽,說她既當了婊子,難不成還想立貞節牌坊?不與男人溫存纏綿,算什麼花中狀元?

  她並非不懂男女那一套,而是要她甘心情願,只是,他不得不自問,這個「阿奇」到底有什麼好?

  此際,瞥見那張仰望他的玉顏,對方迷惘的神色便如他內心。

  鄂奇峰雙臂環胸,嘴角微勾。

  「『長春藥莊』的主人共有三人,除我以外,尚有我三師弟和小師妹。」

  朱拂曉定定與他相視,好一會兒眸波才動。

  她徐徐立起,手中猶抓著綢巾,臉容已撇向河面。「『藥王廟』大典,『長春藥莊』一年一度大宴,你們主人家都不出席的嗎?」話中細微尖銳。

  「三師弟和小師妹待在北方,那裡有座牧場,以養馬為主,牧場裡也養鹿、養蔘,『長春藥莊』的鹿茸和人蔘多由牧場供應。他們忙,沒能來。」

  「而你來了,卻覺耍著人玩比大吃大喝有意思多了,是嗎?」她真恨他一副若無其事、天下太平的德行。

  鄂奇峰無法為自己辯駁。

  他確實有意讓她誤解,但為何一開始不願表明身份,他難以對她解釋,這其中尚有他也難捉摸之物,有些意緒牽扯太深,直搗內心,那一塊封閉多年的地方,他還不想讓誰踏進。

  該慚愧的是他,他卻沉默以對時,朱拂曉竟感到渾身不自在。

  不往心裡去,就能雲淡風輕,她的問話難掩怨怒,將感情真實表露,這不像她,不是她朱拂曉應有的姿態。她也該慚愧。

  對岸草叢間同樣流蕩著無數小火蟲,美極,她一償夜遊之願,帶她來這兒的男人卻非她以為的那一個。

  有什麼好氣的?

  她僅是上了男人的當,自以為聰明,其實那麼不聰明,然而「綺羅園」裡的大小姑娘,十個有九個吃過男人的虧,她以前聽多、見多了,現下是親嘗苦頭,不經一事不長一智,她算學到教訓。

  靜望著點點流螢,不去在意眸眶和鼻腔因何發熱,不去記起那夜遇見傻哥哥的無端驚喜和柔軟憐惜,她深吸口氣,重理心緒。

  「那麼,鄂爺費思量、砸大錢地把奴家請到您地盤上來,該不會只想耍玩兩下吧?」她嬌嬌嘲弄,鳳目斜睨過去。「有什麼想法趁早攤開來說,鄂爺可別再為難人家,您花花肚腸能拐十七、八個彎,奴家愚笨得很,可琢磨不出您那份心思。」微皺巧鼻,不太真誠地認輸歎氣。「所以啊,得請爺您發發善心,高抬貴手饒了我,再玩下去,奴家要沒命的。」

  鄂奇峰目光一瞬也不瞬。

  他面無表情,胸中卻驟然一震。

  真像。那眉……那眼……活脫脫就是大師妹惱恨人、挖苦人時的模樣!

  她愈貶低自己,就是愈氣恨對方,甚至瞧不起對方。

  她歎說她要沒命的,明知僅是她嘲諷之語,他呼息竟窒了窒。

  該死!眼前這女人不是師妹,只不過眉眸唇角有些小模樣如此相似。她五官較師妹精巧,畫眉描唇,妝點嫵媚,舉手投足間世故而風流……他思緒微凝,腦中浮現那晚她與「阿奇」在一塊時的種種神情,她笑、她說、她傾聽、她歎息,還有她的吻……那時的她很真,雙瞳明亮,像個尋常女兒家。

  他不該花太多心神在她這個人身上。他對自己感到憤怒。

  「我需要妳幫我搭上一個人。」他聲音沉沉的,沒什麼高低起伏。

  就算驚愕,朱拂曉也沒表現出來,她抿唇,臉整個轉向他,等待他繼續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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