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轉移到他和她色澤分明、大小差異的手,嘴角不禁微微上揚,彎彎的弧度宛若一抹輕舟,承載著他的好與壞,擺渡進入她的心湖,餘波蕩漾。
春寒料峭的夜裡,翎淑的手心發熱,心口暖融融,不是太陽般的炙熱,而是月光照拂似的那種輕柔無負擔。
她過於投入自我思緒當中,不慎一腳踩空,「碰」地一聲,撲倒在階梯上,呈現可笑的跪地之姿。
疼痛感從膝蓋爆炸似的炸開來,火力強大,讓她滿臉通紅、眼泛淚光。
所有的浪漫情杯、曖昧情思,剎那間荒腔走板、變秦走調、蕩然無存。
走在前方的白緒忠覺得手一沉,險些被一股龐大的力道拖下樓,幸虧他眼明手快的扶住手把,否則就要發生「墜樓」慘劇了。
逃過摔傷的災難後,他低頭看著一手拉著他的褲腳,一手撐地的「肇事者」,然後咧開嘴,不是關切她的狀況,而是開口大笑,很沒良心的笑得前俯後仰。
翎淑五官發皺,咬牙等待痛楚清退,才緩緩吃力的起身,忿忿然、惡狠狠地瞪住他笑開的臉,滿腔粉紅泡泡頓時只剩下一堆細小泡沫,並且持續「啵啵啵」的破裂,最後只剩空氣。
接收到她憤怒責怪的噴火眼神,白緒忠稍微控制氾濫的笑意,總算記得慰問一句:「腳還好吧?需不需要我背你上樓?」他半真半假的說道。
「不必了,我不是玻璃娃娃,沒那麼軟弱不中用,一碰就碎。」 翎淑鼓著腮幫子,賭氣的回絕他不夠誠懇的好意。
「我也不覺得你是。」白緒忠點頭贊同。「不需要我背的話,我無上樓了,晚安。」語畢,他拋下她而去。
翎淑瞪住他高大的背影,恨不得將他的背燒出幾個窟窿,以消心頭之恨。
馬翎淑,你真是鬼遮眼了,才會對這種有失風度、缺乏氣度兼不解風情的男人心動……她拐著腳,一跛一跳地找到自己的房間。
是夜,兩人各自行動,未再碰頭。
接下來的幾天,翎淑在天角村村民指引下,找到一名全身長滿鱗片,並且肢體萎縮退化的年輕女子,村裡的人都宣稱她是全魚幻化而成的。
據說,前年夏天,年輕女子到海邊游泳,游著游著發現離岸邊太遠,正打算游回去的時候,平靜無波的海面突然湧出一道巨浪,她逃離不及,只能絕望的任憑自己被捲入狂狼中,在喪失意識前唯一的念頭是認定自己必死無疑。
她的家人找了幾天,也做了最壞的心理打算,在事發的一星期後,年輕女子的家人在不抱任何期望下開始著手辦葬禮。
豈料,事隔三天,有村民在海邊目睹有個女人從遠處往岸邊游,無論游泳的姿態或速度,都不像人類所能達到的極限。
由於景象太詭異,幾名村民站在原地盯得出神,當他們看清女子的長相,莫不感到驚慌失措,只覺得大白天見鬼了,個個逃之夭夭。
消息傳到女子家人耳中,立刻來到海邊確認情況,果真看見一周前被海浪吞噬的女子倒臥在岸邊,雖然奄奄一息,但仍有生命跡象。
女子的家人喜極而泣,所有人都覺得是奇跡、是神跡。
女子回家後,平滑的皮膚漸漸脫落,重新長出來的是粗糙如魚鱗的片狀物體,雙腳也越來越無力,不便行走,而且不管她如何清洗身體,都會散發出魚類特有的腥味,一年過後,女子的臉孔面滿鱗片,五官幾不可辨,四肢也萎靡縮小,看上就好像魚鰭一般,腥臭味依舊持續未散。
女子便以此型態存活下來,村民們都深信她是人魚化身。
見到傳說中的人魚,翎淑簡直如獲至寶,喜出望外,同樣的在徵詢當事者應允之後,又輪到她的數位單眼相機出動,殺掉不少記憶體。
白緒忠則躲得老遠,覺得自己會有好一段時間不敢吃魚了,對於童話中人魚美好的想像就此破滅。
那早已不是人類形體的「生物」,除了怪物,他找不到其他形容詞可以說明。
他認為妖怪只存在於書裡和不可靠傳聞中的堅定信念,在目擊數個真實案例後受到強烈動搖,曾幾何時,他已不再嘲笑她的職業。
雖然希望早點回台灣的心願末變,不過他也認可了這項任務,這遠比去當大樓清潔工,或者去某某展覽當搬貨員有趣也新鮮得多。
儘管做這些不需動腦的差事,是他當初離家為了自我放逐刻意找的,然而他實在無法打從心底喜歡。
再喜歡也沒用,最終他都無法擁有,而是落入別人手中。
全心全意付出的事業如此,他視為真愛的女人亦如是。
相較於他的避之唯恐不及,身為專業學者的翎淑則是既興奮又著迷,好像面對越可怕、醜陋的東西,她的興致就越高昂,親切的態度像對待多年的朋友,從不會露出嫌惡的神情。
白緒忠喜歡看她認真溫柔的模樣,那牢牢抓住他的目光,如果平常她也用這種表情和眼神看他,他會把她當一個女人看待,而非一名缺少女人味的妖怪專家。
她見到奇人異事大概比見到整箱黃金還開心吧,完成階段性工作後,他們離開天角村,繼續馬不停蹄的往下一個目的地移動。
途中,白緒忠把問題丟給她。
「妖怪和一箱黃金比較愛哪個?」 翎淑復誦他拋出來的選擇題,隨後皺了皺眉,露出「你嘛幫幫忙」的神態。「當然是……」
「妖怪是吧?」白緒忠自以為是的接腔。
她的眉心打結,一副看外星人般的惶惑神色。「當然是選一箱黃金啊!」她的腦中浮現尋寶電影裡,金銀珠寶從木箱中滿溢出來的誘人絕景。
她的回答明明是正常人的標準答案,但白緒忠反而無法接受了。
難道,不正常的人是他?他被自己的推論嚇到了。
話題終止後,他們偶爾有一搭、沒一搭的交談,但只要確認對方在身旁,即使不說半句話也怡然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