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形影不離的緊密相處,讓他們培養出獨特的依賴之情,而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此趟妖怪研究之行也即將劃下句點,他們的心裡或高興、或惋惜的情緒,都夾雜著一點失落。
但他們都把那若有似無的情愫堆放在心房一角,沒放在心上。
工作結束,他們就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不太可能再有交集。
連說再見的立場都顯得薄弱。
一個月後——
萬能事務所,地處於台北市東區小巷內,不到五十坪的辦公空間,以米色及深色原木為基調,大片落地窗的設計使得室內采光良好。
從窗戶延伸出去,有個木製露台,露台上擺滿各式盆栽,還有一張小圓木桌,旁邊疊著幾張木椅,天氣晴朗時,是喝下午茶的好場所。
而內部則規劃出員工使用的辦公區,以及接待客戶的會客區,另外會有會議室及衛浴間,可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典範。
至於門前掛的木雕招牌,是社長夏爾治本人一刀一劃雕刻出來的,不若時下招搖俗氣的霓虹看板,反而多了一份離世脫俗的高雅韻味,顯現出踏實質樸的氣度。
但也因為外觀不夠亮麗搶眼,讓人容易忽略、錯過,這是萬能事務所營運欠佳的原因之一。
不過社長仍堅持不撤換事務所招牌,那代表著一種不隨波逐流的理念與個人品味。
再者,他覺得經營不善的問題根本不出在招牌上,最最最大的罪惡根源,全來自於他僱用的員工都已經早上十一點了,有人正打著掌上型電玩,口中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一個則盯著股票指數,一邊講著電話,說些比小說台詞還肉麻的甜言蜜語;最後一個竟然正大口吃起自己帶來的便當……夏爾治臉部線條緊繃,嘴角微微抽動。
這三個人非但都看彼此不太順眼,鮮活有交集,也完全沒人把他這個社長放在眼裡,更別說尊重他了,儼然是一般沒有向心力的散沙。
這種情況下,事務所怎麼可能會賺錢,生意一如往常冷清,三名員工如同昔日懶散怠惰。
再繼續不振下去,事務所就要倒閉、關門大吉了!他們幾個傢伙不但要失業,連他這個社會也跟著沒戲唱。
他清清喉嚨,拍了拍桌子,壯大聲勢,慎重宣佈道:「為了讓事務所能永續經營,從今天、現在起,我希望你們評估自己的專長,積極接洽工作,在業界做出名聲來!」
相較於他的慷慨激昂,其他三名員工頂多抬了下眼皮,一副事不關已的冷淡模樣,彷彿剛剛耳邊拂過的只是一道微風,不痛不癢。
「違抗者一律開除!」夏爾治板起俊臉,撂下狠話。
他也不願意仗著自己身為社長的身份,動不動就用裁員威脅下屬,但為了振興事務所營運、也為了能讓他們萎靡許久的精神重新振作起來,他不得不祭出這最後的手段。
他很清楚,他們三人需要這份工作,不會輕易放棄、離開。
據他所知,這三個長相得體的年輕人,在來到事務所之前,似乎都有一段不願回顧的經歷與過往,因此封閉了心靈,以消極的態度面對世界。
從他們來應徵時,他見他們的第一眼,就能從他們無神的雙眼中強烈感覺到傷痛與孤寂。
那是一對受過傷的人才會有的淡漠眼神。
進到事務所半年多來,他們之間的交流少之又少,一開始甚至還互看不順眼,針鋒相對,只差沒有真正大打出手——因為三個人連動手都懶,他能夠深切理解他們的心情,畢竟他也有著不欲人知的境遇。
這家成立不久的事務所,除了是他漂泊多年後想駐足停留的堡壘,他也希望能成為眼前三個年輕人的重生之地,再度找回他們對生命的熱情。
甚至以上兩個理由,萬能事務所有存在,永續經營的必要性。
夏爾治接著打破沉默,堅決地說道:「我也會盡全力為事務所做宣傳,你們三個就給我好好的執行任務。」
回應他的,又是一陣無人開口的緘默。
夏爾治沒有露出不悅、沒有惱怒,畢竟相處的時間不算短,儘管彼此關係不算友好,但也多少摸清每個人的脾性了。
他們三個人沒反對亦沒拒絕,是因為人生至此,做與不做都無所謂,根本沒太大差別,他們只求安穩度日。
這間事務所沒有競爭、沒有壓力,是他們最理想的逃避人生落腳處。
白緒忠蓋上半顆米粒不剩的便當盒,照慣例進入放空的神遊狀態。他隱約聽見電話聲響了幾次,但來電者究竟是事務所房東打來催討房租,或者是案件委託,他全然漠不關心。
直到三個熟悉的字眼傳入腦門,經過大腦解析,喚醒了他潛埋的記憶。
他挺直腰桿,目光凝聚。
「巷口開家烤馬鈴薯,料超多,一顆只要三十。」事務所員工之一的薛楚衛把一張簡陋的傳單遞給他。
原來是烤馬鈴薯……白緒忠黯下黑眸,胸口閃過一陣怪異的沉悶。
一個月前到阿薩布魯出公差的點滴,如跑馬燈般掠過腦海,而同行者馬翎淑的樣貌形象隨之清晰立體起來。
他意興闌珊的覷了眼DM,打算繼續發呆,社長夏爾治卻大聲點了他的名。
「有工作。」夏爾治把寫了任務內容的紙張擺在他桌上。
白緒忠懶洋洋的掃過白紙上的黑鉛字,低垂的眼皮掀都沒掀一下。
「交給你了。」夏爾治拍拍他的肩,笑著離開。
新工作是明天晚上,他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在私人派對上充當一名端盤子、送酒的服務生,如此而已。
工作內容枯燥無所謂,很符合胸無大志的他。
白緒忠沒有異議,接下了指派的工作。
第八章
衣香鬢影、賓客雲集的上流社會社交場合,是白緒忠曾經熟悉的場景。
光鮮體面的穿著,虛應的辭令與敷衍的笑容,都曾在他身上出現過。
現在看來,他卻覺得能脫離這一切,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不必從頭到尾笑得嘴都僵了,再怎麼處不來的對象也要主動上前,假裝熱絡的攀談幾句,而別人也會以相同手法接近他,嘴上掛著大同小異的客套言詞,誰也不會去得罪誰,畢竟多一個敵人就少一條財路,對於經商者是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