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楓依進房送來晚膳,打斷了兩人的依偎。
「起來吃點東西。」他扶起了她,並挪來裘衣為她穿上。
雙雙步至桌前,門外突然響起雜亂的腳步聲,他倆抬眼一看,目光即對上撞門而進的一抹魯莽身影。
大口喘著氣,熱霧不斷從青綾嘴中吐出,她一臉張皇失措。
「怎麼了?」步向青綾,淳臨輕蹙秀眉。「瞧你慌張的,不會又——」
「格格!」握緊了主子的手,青綾著急的神情透出不忍,咬牙吞下倉皇,她哽咽道:「姚爺讓靈兒出宮捎來消息,淑妃……自盡了。」
話才一落下,淳臨霎時慘白了容顏,血色從她臉上迅速褪去。
乍然而來的噩耗還在她耳邊轟轟作響:心坎立時被刨出一道血口,她整個人呆莊了,卻仍感覺到胸口流淌開來的汩汩劇痛……
及時上前擁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祺申滿面驚愕,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他頓時也亂了手腳。
「不……」蒼白的唇瓣顫聲輕喃,她強自穩住崩裂的心神,使力掙開了祺申的陵抱,抓緊青綾的手臂急問:「是錯傳了對不?自盡的……是另有其人,是嗎?」
青綾只是掩面哭泣。
「臨兒,冷靜點。」拉過她,他試圖緩和她的情緒,內心卻焦灼到了極點。
「額娘會等我的……怎麼會呢?她會等我的……」茫茫然盯著地板,她雙手揪緊了裙擺,泛白的指骨一如她此際的臉色,氣息越發紊亂時,她只能不斷搖首,抗拒所聽見的一切。「我、我進宮去接她,我現在就把她接回來!」
念頭頓起,她掙開了他的箝制便馬上奪門而出,教眾人措手不及。
「臨兒!」眼看她踉蹌奔出門外,祺申整顆心都停了。外頭正在下雪呀,該死的,她會凍壞的!
「騙人的……額娘一定還在等我……騙人的……」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罔顧後頭緊迫的叫喊,她一路向前跑,用盡所有力氣推開那道慘厲的消息。
怎麼會?怎麼會?額娘還要和她一起過年,並將要跟她一起生活,怎麼會?她不信!
「站住!臨兒!」擰顏咆吼,祺申追趕過去,終於在園門前逮住了她。
「放開我!」竭力掙脫他的纏擾,她掄起粉拳,哭著捶打他。「我要進宮!額娘還在等著!她還在等我回去!你走開!別攔我……」她吼著、叫著,淚如雨下,從未如此歇斯底里過,也從未如此肝腸寸斷過……
「她死了!」抓牢她不斷扭動的肩頭,他往她耳邊重重地、不留情地宣告著:「她沒有等你,她自盡了!」狠下心,他要她認清額娘的死訊,寧可她面對殘酷,也不願她沈溺於幻想中,那只會徒增她的痛苦。
斬釘截鐵般的肯定字句砍掉了她唯一的、薄弱的祈望,也止住了她狂亂的哭喊,她緊捏的雙拳從他胸前緩緩滑落,慟絕的目光渙散開來,慘白的臉色近乎透明。
「死了……死了……」淳臨怔怔地咀嚼夢魘般的事實,凍結了淚,卻封不住淋漓的殘忍,驀然冷靜下來的肉身觸及到黑夜凜冽的寒意,她瑟縮起來,如進冰窖。
額娘……她的額娘,自盡了,從此與她陰陽兩隔、再不相見……
她的心,像被人挖了一個洞,長久強撐的一份堅持崩塌了,彷彿所有的力氣也接著從她身上抽離,教她連哭喊傷心的力量都討不到。
昏厥襲來的那刻,她徹底放棄了抗衡,頹然倒下,她合上淚眼,關閉知覺……
也鎖起了所有悲愴。
*** *** ***
就在他們離開宗人府不久,玉如於暗房中咬舌自盡。
有冤不得伸的委曲求全、不惜捨棄所有的卑屈求饒……她的死,讓一切成了最可笑的犧牲。
披散著一頭青絲,淳臨拿宣紙當枕頭,半張臉枕在紙上,面容蒼白如雪。
「格格,我扶你到炕上歇著好嗎?你這樣會著涼的……」
隔絕了所有關切的聲音,她睜著空洞得近乎死寂的雙眸,一逕懶洋洋地趴在案頭,像尊最美麗的白玉娃娃,精緻無瑕,卻了無生氣。
當她從昏厥中醒來,便成了這副模樣。
沒有旁人預料的傷心欲絕,她不哭,也不鬧,甚至隻字不提玉如的名字,她只是安靜地坐著發呆,讓那夜傳來的噩耗成為一場夢,一場醒來就不再追憶的夢。
面對這樣的淳臨,青綾和楓依皆是憂心忡忡,半個月過去了,她們安慰過,也勸導過,但只得她木然的視線和持續的沈默。
就在她們束手無策之時,祺申回來了,向他交代過事宜,她倆便福身退下。
看著案前一動也不動的人兒,他眸光深沈,不禁憶起那個總於案頭忙碌書墨,卻會在他進門之後,立即回首嫣然一笑的淳臨……他的氣息,陡地緊窒起來。
沒了從前的開朗積極,如今的她消沈度日,活得有如行屍走肉。
步向案桌,他直接橫抱起她,懷裡日漸消瘦的重量讓他的心擰扭成團。這些夜裡,她睡得極不安穩,常在夢中啜泣而眠,白天流不出的淚,就在更深人靜時被她放肆宣洩,只有他明白,喪母之痛是如何狠狠折磨著她。
不哭不鬧,並不代表她不傷心。
她的淚落在他的胸口,像烙鐵般燙進了他的心房,他只是單純地抱著她,已能體會她徹骨一樣的沈痛,緊摟住這嬌小的人兒,擁住她的心碎與苦痛,他在心疼之外,更多的,是不捨。
不捨她孤獨傷心,他卻只能時刻偎隨在側,默默給予她全盤的關注和溫暖。
「待會兒想吃些什麼?」抱著她坐上炕,他撫上她冰涼的雪頰,溫聲輕問。
往他寬碩的肩膀尋著最舒適的位置,她把臉埋進他的脖子間,乏力地搖首。
他也不勉強她,就讓她的晚膳繼續暍清粥,那是她唯一能嚥下的東西。
然而,他接下來所做的事,卻在勉強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