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淳臨記著了……」看不清他的臉色,她更猜不透他語中之意。
得到愛女的允諾,他終於轉身離開。
目送過皇阿瑪,她回頭看著東暖閣的方向,想到那裡面有她許久不見的申哥哥、她此生的良人……她心頭有說不出的滋味。
懷著為他到來而喜、為那謠言而憂的複雜心緒,她遲緩地邁開靠近他的第一步……
*** *** ***
東暖閣的大門再度開啟,祺申和淳臨同時看到了久違的容顏。
他們有多久沒見了?自萬壽節因連年天災而開始停止筵宴後,本就終日養在深閨的她,更是失了唯一與他相見的場合和機會。
如今,他倆終於相對了,竟是啞口無言。
該如何開口?他是該向她行禮請安的,但看著那抹纖細的身影,即又憶起了從前那個嗜甜的小人兒……年少的他,每當看見她,總會把香軟的酥糖餵入她嘴裡。
「申哥哥……」凝望著站得遠遠的男子,淳臨怔怔地喚著盈滿心中的名字。
他就是祺申?他好像變了好多……她也好似快認不得他了。
一聲親切的叫喚,抹去了流竄於他倆間疏離的僵硬,不自覺柔化了繃緊的俊臉,祺申的嘴角抿出淺淡笑痕,頎長高大的身軀緩緩步至她跟前。
越走越近的男子,映出她眼底越顯清晰的儒雅臉孔,亦教她瞧清了那張俊臉仍刻劃著她所熟悉的眉與目——她還認得他、記得他,這個被她妥善存放於記憶裡的小申子哥哥。
「臨兒。」選擇直呼她的小名,只因那些繁瑣的宮廷禮節從不存於他倆之間。
好久好久沒聽見他的嗓音了……忍不住煥出甜笑,她感覺心頭暖烘烘的。
「你變了很多。」直視眼前這嬌美的俏靨,祺申釋出了笑容。「若非仍舊喊我一聲哥哥,我真的認不出你。」從來只有她一人喊他哥哥。
眨眨美目,她顯得訝異極了。「我……真變了那麼多?」
他笑著。「再怎麼變,你仍是臨兒。」語一畢,黑眸陡黯,他臉上俊逸的笑容隨之消逝。「你……仍是我所認識的臨兒妹妹,是不?」
臨兒妹妹?他從不曾如此喚她的……
陌生的稱謂,加上他忽轉凝重的臉色,教淳臨困惑了,但她仍是頷首,慣性地順從他人的意思。「是的……就像你是我所認識的申哥哥一樣。」
她叫他哥哥,並非真的當他是哥哥,這只是她從小的習慣而已。
然而,他卻不懂,以為她對他只有簡單的兄妹情,就如他待她那般單純。
「皇上召我進宮,是想要我向你解釋誤會。」
明眸扣緊他溫雅的俊容,她靜聽他的聲音,準備好接受他的澄清……
「其實,謠言非謠言,誤會亦非誤會。」看見她眼底泛露的驚訝,他鐵了心,繼續往下道:「兩年前,我的確為了淳頤跟阿哥互揮拳頭。」
不被她所預料的話語打進了耳朵裡,他的話教她整個人震住了,瞠了雙目,她幾乎動彈不得。
那些傳言是真的?儘管早已聽聞過了,可當自他口中真切承認時,她……頓時感到了一份難以承受的重擔。
「她是你的嫂子,她……」
「儘管如此,我還是愛她。」他的語氣有不容置疑的堅定。「你長居宮中,該比我更清楚淳頤的處境,她本來就過得苦,嫁給我阿哥後,就過得更苦了,我愛她、憐她、惜她,既然沒人待她好,就由我來待她好。」
當年,淳頤的額娘祥妃與惇親王私通款曲,這樁皇家醜事成了皇帝的奇恥大辱,他恨極祥妃的同時,淳頤也成為他震怒下的犧牲品。祥妃亡逝後,她在宮中更形孤立,長期飽受皇阿瑪的憤恨與旁人的白眼,她卻只能啞聲背負,那種苦,不足外人道。
當她嫁出宮後,也得不到夫君的善待,祺申看著,心像被火燒一樣地灼憤。
淳臨呆住了,完完全全地呆住了。
他愛淳頤……就算她已為人婦,他也愛她,違背禮教亦在所不惜……
「皇上命我澄清謠言,可打哪兒來的謠言?是事實又如何澄清?心知肚明卻又硬要說成是謠言,那是自欺欺人。」一貫沉穩的音調摻了幾絲輕蔑,他眼底儘是不屑。「真正的謠言,就是把淳頤說成主動勾引!她是個好女子,平日規矩安分,勾引之名簡直無中生有!」他慍道,恨自己不能保護她,讓她一再受旁人的傷害。
聽到這裡,淳臨本就白皙的臉頰變得更為雪白了。
不……皇阿瑪騙她……這不是澄清,而是坦白,他坦白自己對淳頤的感情,坦白所有的謊言……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違君之命,那是死罪……」被迫接受了眼前事實,她看著他眼中的堅決,除了心悸,還有更多的難堪。
祺申深深地凝視她晶瑩若水的雙眸。「我不想欺騙你。」
從不曾懷疑過皇帝的威脅,他明白君無戲言的道理,但是他真的不想欺騙淳臨。
簡單一句話,輕易擰痛了她的心。
他不想欺騙她,她卻寧願他像皇阿瑪那樣騙她、瞞她……
「我不配當你的額駙,若非顧念著阿瑪的前途,早在皇上決定指婚那天,我就進宮告知你這一切的真相。」
「既然如此,你為何到此時才把話說出來?」輕聲低問時,她眉心凝起愁緒。
為何要待她開始相信那只是個「謠言」後,而她又準備好當他的新嫁娘時……才把這一切的美好打碎?
「我以為自己能欺瞞你、以為能夠若無其事地等著成婚之日,但……不行,我辦不到。」與她如出一轍的苦澀一併染上他的眉、他的嗓。「當真的看到你了,我才曉得自己根本無法說出那種欺瞞之言,要我昧著良心娶你、要你一無所知地嫁我,那樣對你太不公平了。」這就是他不顧一切向她坦白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