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確,祺申那條理分明、乾脆俐落的處事手法教他打從心底讚佩。
「皇上過獎了。」祺申淡道,俊逸的臉容依舊嚴謹。
「祺申,若然要你推舉一人升任禮部尚書一職,那會是何人?」皇帝問道。
「奴才會推舉方易中。」
「朕不需要兩名漢尚書。」皇帝一口否決了他的提議。
六部均設滿漢尚書各一人,絕不可能出現「雙滿」或「雙漢」的局面。
「所謂有能者居之,奴才認為不該有滿漢之分。」祺申只管直抒其感。
他的敢言教當今大清天子漫開了深刻笑紋。「你和方易中同為左侍郎,你沒想過自己足以勝任此職?」
「奴才自知能力不逮。」
「無須如此謙遜,朕只會把臨兒指給人中騏驥。」放眼望去,八旗子弟中論出身或品德,唯祺申一人配得上淳臨,縱然他曾在感情上誤入歧途,可皇帝始終相信他在婚姻大事上是個有承當的大丈夫,定會替他照顧好愛女。
自古帝王皆自負,與其說他相信祺申,倒不如說他相信的,只是自己的眼光罷了。
提起此事,本是無波無瀾的俊臉翻起了一絲暗湧。
將他的表情盡收眼底,皇帝沒錯過那一點兒的變化,龍心立時不悅。
「已經過了兩年,你還想不通?」低沉的問話泛著些微怒意,他舊事重提。
無言亦無懼面對天子那一觸即發的怒濤,祺申選擇了沉默。
倏然瞇緊雙眸,皇帝動怒了。「兩年前的荒唐和糊塗,已教你阿瑪痛心極了,現在你即將成為朕的額駙,你再執迷不悟,整個烏雅氏族都將與你陪葬!」
若非惜才,當初他早就廢掉他,哪容他有當上禮部左侍郎兼和碩額駙的一天?
掐緊雙拳,祺申的眼底閃過痛楚。他明白自己給阿瑪帶來多大的困窘,但感情可以控制的嗎?
不可以!明知她是他的嫂子,他卻仍然深深陷下去之時,他已深明感情是沒有道理可言的……
「奴才恭請皇上聖安、貝勒金安!淳臨和碩公主已在殿外恭候皇上!」
通報之音劃破了東暖閣內的密談,亦攫奪了祺申全盤的注意。
皇帝對著門口擲下命令:「即令公主前來東暖閣!」
「喳!」太監領命離開。
而後,他轉向一臉微愕的祺申。「待會兒你親自向臨兒澄清那個『謠言』,你要記住,臨兒是讓朕疼進心坎裡的女兒,朕絕不讓她受任何委屈,你要是讓她不悅了,不僅是你,連你阿瑪也可以卸下『裕親王』這爵位!」他冷言警告,不惜為愛女施以非君子之為——脅迫。
語畢,他馬上拂袖離去,獨留祺申一人在此衡量利弊。
*** *** ***
在太監的引領下,淳臨跨進了養心殿,走到半路,便見天顏。
「淳臨給皇阿瑪請安,皇阿瑪萬福。」福身請安,她即時行了撫鬢兒禮。
一掃先前陰霾,皇帝揚起了笑。每一瞧見淳臨,他心情自是欣悅。「穿那麼單薄,不冷?」踱至女兒跟前,他凝睇她臉上那抹恬靜的笑靨。
「不冷。」輕搖螓首,淳臨微笑著。
直接執起她的小手試探溫度,掌中的冰冷教皇帝攏緊了眉。「在殿外等很久?一幫跛腳奴!」他低啐,怒氣橫生之間滿是疼惜愛女之情。
「奴才該死!」一殿太監吃驚跪下。
「請皇阿瑪息怒。」深知皇阿瑪那陰晴不定的性子,淳臨不慌不忙地說:「都怪淳臨走路太慢,耽延了時間,這才冰了雙手,實在怪不得他們呢。」
柔軟悅耳的嗓音輕易融化他心間慍恚,鬆懈了緊蹙的眉峰,他動手脫下身上的大氅,將之覆上淳臨的肩頭。
「謝謝皇阿瑪。」被皇阿瑪的溫寵緊緊包圍住,她衷心致謝,小臉巧笑倩兮。「皇阿瑪召淳臨前來,是為了下棋嗎?」她猜問。
「你想下棋?」勾起眉,皇帝笑問。
淳臨笑了,嬌顏清麗得教人屏息。「想呀,好久沒跟皇阿瑪對弈了,想瞧瞧自個兒的功夫可有進步了?」
拉過太監送來的大氅,皇帝的眼角煥出笑紋。「你的棋藝還不夠精湛麼?朕就常當你的手下敗將。」
「那都是皇阿瑪故意讓我的,不算精湛啦!」她噘起小嘴,嬌嗔出小女兒的憨氣。
皇帝大笑出聲,她只消幾句言談,便能逗得龍心大悅。
「甭說什麼讓不讓的,只要你高興就好。」在她面前,他全無天子那份唯吾獨尊的霸氣,只有身為阿瑪的慈愛和疼寵。
「皇阿瑪,今天別讓我好嗎?我想靠真功夫來贏您。」
「臨兒,朕召你前來並非為了對弈。」再次執起她的柔荑,他笑容微斂。「你的額駙來了,人正在東暖閣內等你。」
她一怔,視線往皇阿瑪背後的暗角處望去,大眼中閃著不解,並泛著些許不知所措。
申哥哥就在那裡頭等她?這是真的嗎?今天不是萬壽節,這裡也不是乾清宮,她和他的七夕……在今天?
「你也聽聞過那『謠言』了吧?」輕拍她的手背,他語帶命令道:「記住,謠言止於智者,你是朕所有的公主當中最為聰慧的一個,別教朕失望了。」
勒住胡思亂想,她燦亮的目光調回皇阿瑪臉上。「淳臨懂的。」
她的乖巧教皇帝安心了。
「進去吧,皇阿瑪得走了。」放開她的手,他輕聲道。
「皇阿瑪……不和我一起去?」心一慌,她反握皇阿瑪溫暖的大掌。
「祺申等的是你,不是皇阿瑪。」泛出溫柔的笑,他又握緊了她的手。「不必害怕也無須忌諱,你們都快成婚了,兩人獨處見個面、談個話都不礙事的。」
他的溫言細語安撫了淳臨的心慌,她抿了抿唇,遂撫鬢跪安。
「臨兒。」突然出聲叫住女兒的步伐,皇帝神色微黯。「他要是敢欺負你的話,定要告知皇阿瑪,記著了嗎?」扯了扯嘴角,他半開玩笑之言,亦是半藏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