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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家偌大的家業,慶毓坊分店無數,多經營絲綢,每一間店每年的盈虧數字都不一樣,但白佳音偏生對數字特別的敏感,只要看過一眼,或是聽過一次,就絕不會忘記。

  賬房連忙說道:「葉城的掌櫃之前來信說,因為葉城今年大旱,富家收入縮減,貧農更無閒錢買布匹裁衣,所以錢數才少了。」

  「這是胡扯。」

  白佳音的用詞並不雅致,她向來也不喜歡用優雅的字眼將自己裝飾成一個知書達理的名門淑女。她在原地踱了幾步,冷笑道:「葉城若有重大旱情,舉國都該知道,怎麼我卻沒有聽說?更何況,葉城的買賣從來也不全靠本地,若因為旱情就不穿衣吃飯了,那我們慶毓坊早該倒閉。不,先倒的應該是君家的君玉齋,沒有閒錢的時候,誰還買得起他家的玉器?可我倒聽說君家的生意比去年還好了三成。」

  她拿過桌上已經為她備好的筆墨紙硯,飛快地寫了幾行字丟給賬房,「一會兒叫人把這封信送到葉城去,讓掌櫃的必須寫明所有進項開銷,包括每筆買賣都是什麼人買進,什麼人賣出,庫內存貨還有多少。告訴他,我今年會在東嶽所有的分店走上一遭,走到他那裡時,若回稟不明,我會就地查辦。」

  「是。」賬房趕快將那封信收好。

  白佳音一眼看到半開的房門外似有人影閃動,於是揚聲問道:「外面是孟豪嗎?」

  「主子,是我。」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走了進來,「主子,今夜風雪不小,看天氣,只怕這大雪還要再下上三兩天,要在預定日子裡回東川,肯定是不行了。」

  白佳音蹙眉道:「往年這個季節裡不會有這樣的大雪的。我必須趕回東川,帶回的東西裡有要送上京的貢物,不能耽擱。」

  「可是主子,這種天氣出門,先不說騾馬都很難前行,這裡距離泰岳山也很近,泰岳山上的山賊最喜歡趁火打劫……」

  「怎麼?還怕他們會趁雪打劫嗎?」白佳音笑了笑,「泰岳山是西嶽的,不會妄自在東嶽犯案,更何況,這裡依舊是未及城的地盤,他們總要顧及未及城的夏城主吧?」

  孟豪依然勸阻,「主子,不是屬下潑您冷水,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有,這樓裡今日像是聚了不少的人。」

  「什麼人?」

  「剛才樓下有一對穿官靴的人,不知道是朝中的什麼官兒。還有那群乞丐,來得突然,人又多,總要防一防。」

  白佳音想了想,「穿官靴的人?那是朝廷的人,我們和朝廷向來交好,又沒有得罪皇上,不怕。乞丐嗎……我平生最惡好吃懶作的人,也不想做樂善好施的善人,你幫我留意一下他們的動靜,能相安無事最好,我不想在邊關惹出什麼事來。」

  「是。」

  *** *** ***

  晚間,歸人客棧掌上了燈,那群乞丐已經吃飽喝足走了大半,還有幾人懶散地在大堂內四周角落地面上坐著,像是在玩擲骰子。

  白佳音獨自下樓時,或許是因為她單獨一個女子出現太過引人注意,樓下所有的人,都齊刷刷地抬起頭看她。

  她已經脫掉厚重的大氅,穿著深藍色的長裙,白色的纏枝花紋雅致又貴氣,只那身衣服的繡工,一眼看去,就知道絕不一般。

  她的髮髻梳得極其整齊,一絲不亂地貼著額前的劉海,若隱若現地蓋住她眉心處的一顆小黑痣。

  如細瓷一樣的白淨皮膚,讓這略顯雜亂,充滿陽剛味道的客棧裡頓時也添了些許不一樣的風情。

  原本坐在一起聊天的那對官員不禁站了起來,其中一人走到她面前,客客氣氣地說:「白大小姐,素聞芳名,在下是此地的縣令張嵐。」

  白佳音並不驚訝,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禮,「張大人,有事?」她斜挑起眉時,有股疏離淡漠的味道自眉尾飛了出去。

  張嵐不由得心頭一堵,好像碰了記軟釘子,苦笑著說:「不知道白大小姐會路過本縣,若先行知道,我會命人將府衙打掃乾淨,請大小姐移駕過去,住在這龍蛇混雜的客棧裡,與大小姐的身份太……不匹配了。」

  「大人客氣,我本是市井之人,住在市井之地是應該的。」白佳音淡淡地婉拒,然後穿過他的身邊,逕自走到一張空桌子旁。

  「好大的派頭啊。」悠悠的,有人在旁邊戲謔出聲。

  白佳音知道那人在說自己,本能地回頭瞥了一眼,看到的是一個乞丐模樣的人,盤膝坐在角落裡,她不禁皺皺眉。

  乞丐她見得多了,但大都形容猥瑣,髒兮兮,亂糟糟的,無論是吃飯還是聊天,都是偷偷地避著人。

  而這人雖然盤膝坐著,身子卻挺得筆直。獨自一人靠著牆,倒像是有山一樣的威儀,眼皮垂著,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剛才那句話好像與他沒有關係似的。

  她將視線收回來,沒有理睬,不想為了這樣一句話跟人計較。她雖然不是個心胸寬廣如海深的人,但畢竟是大門大戶出身,平生見過多少種人,這個乞丐對於她來說,是過客裡的過客,多看一眼已是多餘。

  此時孟豪從門外走進,他向來也是個處事不驚的人,但是此刻的神色卻很緊張,走到白佳音面前時,低下身,小聲說道:「主子,出了點岔子。」

  「什麼事?」她將點菜的菜牌遞回給店夥計,「隨便挑兩樣乾淨的做來就好,我只不吃魚。」

  孟豪等店夥計離開,才更加壓低聲音地說:「主子,咱們的騾馬莫名其妙地死了幾匹。」

  白佳音微微顰眉,「總不是累死的吧?」

  「看樣子不像,倒像是被什麼人毒死的。」

  白佳音靜靜地坐著,沒有立刻作出決定,就在此時,她總覺得身邊有雙眼睛,一直在幽幽地關注著自己,她順著直覺看去——還是牆角那名乞丐,只不過那人雖然依舊低著頭,但是嘴角卻不知在何時已經翹起,像是……噙著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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