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死了的騾馬丟棄,另外叫人從鎮上別的地方買糧草,不要讓人再靠近馬廄了。」她冷靜地做著指令,「你我飲用的食物也要小心,必要時,去外面買點吃的,不要在這店裡吃了。過了今夜,我們就走。」
遠處,那名乞丐站了起來,一邊伸著懶腰,一邊大聲發著感慨,「唉,這世道啊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有人富,有人貧,有人有福難消受,有人有禍卻躲不開,奇哉怪哉。」
那陰陽怪氣的腔調,也惹得孟豪側目,剛要張口責問,白佳音伸臂一擋,「一介乞丐,堂堂男兒身,不能自食其力以求尊嚴,以沿街乞食為榮,不必計較,他日自會羞死。」
那乞丐本已走開,此時卻一轉身,搖搖晃晃地晃到白佳音面前,一彎身,像是對著她鞠了一躬,笑咪咪地伸出手來,「我今日不會羞死,白大小姐若是個心地純良、樂善好施的人,可否賞點碎銀?」
白佳音揚起眼,直視著這名乞丐——他,該有多大年紀?二十?還是三十?他的臉和其它人一樣髒兮兮,黑乎乎的,頭髮披散,看不清五官,連手指縫兒都是黑的,但是那雙藏在亂髮之後的眼睛,卻幽亮深邃得讓她心裡忽然有種不安。
明明這人不過是一名小小的乞丐,怎麼也會讓她有這種心悸?
白佳音再度收回眼波,冷冷淡淡地拒絕,「抱歉,我不是樂善好施的人,也沒有散碎銀兩可以相送,你這個昂藏七尺男兒,四體健全,能走能說,就是賣個力氣一樣可以過活,何必做這等辱沒你祖宗的下等事情。」
「我祖宗?」乞丐收回手,忽然鄙夷地哼了一聲,「我祖宗家大業大、福大命大,可惜眼眶裡容不下我這一條小小的賤命,也不會在乎我是不是辱沒了他們的英名。」
他直起身,似笑非笑地說:「白大小姐出身高貴,當然不屑於我們這等下等小民,只是大小姐別忘了風水輪流轉,昔日我為堂上客,明朝便是階下囚,榮華富貴如幻影,一夕惆悵為何求?」說罷,他縱聲大笑地走出店門。
撲面而來的風雪讓白佳音蹙起眉尖,眉心處的黑痣也微微皺了起來。
孟豪在旁邊氣到不行,「主子,這個乞丐怎麼這麼狂妄?我去教訓他一頓!」
「算了,這人雖然是個乞丐,只怕出身不俗、來歷不凡,還是不要招惹。」她向來辦事謹慎,而這乞丐所吟的那四句詩,初聽來實在狂妄,再細品一品,倒像是有無限的心事蘊藏其中。
這乞丐,像是有番傳奇故事似的,只是她依然沒有興趣探問,眼下最棘手的,是她彷彿要陷入什麼人的陰謀算計之中。
這一次例行給未及城送貨,價值萬金的布匹絲綢由她親自押送,每年一次,已經行之好幾年,未及城城主夏憑闌的妻子安雪璃也因此和她結成密友,托她帶一些東西轉呈皇太后。
她從未過問皇室和未及城是什麼關係,安雪璃交託鄭重,她承接得更謹慎,那一箱子是什麼東西她甚至都不知道,一路上讓保鏢小心保管,只盼著能先趕回東川,為母親祝壽,然而如今卻困在這裡,行動艱難不說,還莫名其妙地被人毒死了騾馬。
白家雖然不是江湖門派,也不是皇室貴戚,但是以慶毓坊起家,幾代經營下來,倒也掌管了東嶽幾乎全部的絲綢交易命脈,已是明裡暗裡的皇差,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有誰是要與白家為敵的?
想不透。
*** *** ***
因為死了騾馬,所以孟豪加強了這一夜的守備,派人輪流看守馬匹貨物,不敢懈怠,或許是他們看守嚴密,這一夜客棧中平安無事。
到了天明時,白佳音穿好衣服下樓,客棧中還很清靜,大部份客人都還沒有起床。
客棧老闆看到她穿戴整齊地下了樓,詫異地迎過來問道:「大小姐難道要走?」
「嗯。」她抬手丟了一錠銀子給他,「多謝老闆的招待。」
「可是大小姐,外面的風雪還沒有停,現在可不是出行的好日子。」老闆擔心地表示,「您看這店裡的客人,這幾日只見多,不見少,人人都不敢亂走。那位縣太爺,縣衙就在幾十里外,都還困在這裡沒有動呢,您這麼多人馬東西,更不要擅動了吧?」
她客氣地回應,「多謝您的好意,但我有要事,不能過多停留了。」她沒有再嘮叨廢話,推開門,撲面而來的大片雪花一下子遮住她的眼睫。
「主子,真要在這種天氣裡走嗎?」孟豪拉著馬車的韁繩,依舊憂心忡忡。
「走。」她簡潔地下達指令,上了馬車,眼角餘光在上車的瞬間瞥到一道影子,她側目看去——
像是一個乞丐,正蹲在店外廊下的一角,手掌向天空托著,像是在笑,隱隱的,還可以聽到那人的喃喃自語,「天煞火,地煞土,沖豬煞東,不宜出行。」
白佳音認出他就是昨日在店內跟她胡言亂語的那個乞丐,此刻見他又是一副裝神弄鬼的樣子,也只是挑挑唇角,不以為意地將身子完全沒入車廂之中。
車隊開始在風雪中前行。
白佳音靠在車壁上,獨自看著堆在身邊的帳簿。近年來,慶毓坊的生意雖然狀似興盛,但卻總不讓她滿意,東嶽畢竟不算大,而西嶽又礙於慶毓坊在東嶽的地位,不肯讓他們入駐國中。
或許,該尋覓海外更大的生意來源,而不應該將目光只束縛在小小的東嶽之中。
但是海外諸國,天雀、東遼、東野、北陵、南黎、西涼、鳳朝、大氏,甚至是更遠的聖朝三國……該從哪裡下手才好呢?
她想得正入神,忽然四周出現一片嘈雜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呼喊著什麼,緊接著,車外的孟豪大聲喊道:「主子,在車裡坐好,別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