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仍是退縮了,舀著三鮮粥,食之無味地餵入自己嘴裡,吃完半碗,尉遲義出現在她面前,一臉痛失美食的遺憾表情:「你怎麼沒叫我來吃?我好餓。」
於是,她奉上還剩著的半碗粥,他悉悉索索兩口便喝光它。
上回,李婆婆與眾人又一塊兒試捏了筍包,包子剛蒸熟,又膨又軟,一人分得兩顆,她也想喚他來吃,興許是姑娘的矜持,她還是沒喊,最後,冷掉的包子,悄悄放在他房裡桌上,成為他的消夜。
今天,李婆婆再度心血來潮,又招來眾人,邊聊邊玩地捏起冬粉餃子。餃子味道清爽好吃,餡料裡有香薯、蝦米和玉蔓菁,如無意外,冬粉餃子接下來將會成為餐桌上一道正式菜餚,今日的試作大成功。沈瓔珞端著七八顆冬粉餃子,騰騰熱氣正竄冒而出,她又陷於叫或不叫的掙扎之中。餃子熱熱吃,滋味才好,若放涼了,冬粉會糊掉,玉蔓菁不再碧綠脆口,餃子皮冷冷硬硬……
雖然尉遲義不是挑嘴之人,她仍是私心希望他嘗到的餃子,是美味無比。
但,就為了吃幾顆餃子而喚他……他會不會認為她小題大作了呢?
她忐忑思量,拘謹盤算,眼見餃子散發的熱氣緩緩消失,她心一慌,忍不住脫口喊出他的姓名。
當他以輕功馳來,落在她面前時,她一時語塞,說不出口只是為了一小盤餃子就讓他急急趕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因為不常聽見她的召喚,尉遲義直覺認為定是發生了大事她才會喊他過來,於是他拋下工作,飛也似奔來。
他心急如焚的表情,教她更無顏開口。
「瓔珞?」他不玩那套沈姑娘尉遲公子的饒舌戲碼,也不玩那套「請問,我可以直接叫你閨名嗎?」的客氣虛偽,想叫就叫,實際上他最想喊的是「珞珞」,就怕她受驚過度,才勉為其難強忍下來。
「餃、餃子……」
「什麼?」他耳力再好,也無法聽見只用唇半開半合吐出的氣音。
「餃子趁熱吃……」她好羞恥地捧高盛著餃子的圓盤。
「你叫我來,就是要我吃餃子?不是為了哈危及性命的嚴重大事,就只是!吃餃子?」尉遲義聲調高揚,問得吃驚。
沈瓔珞以為這是憤怒質問,頭低低,咬著唇,懊惱自己不該擾他……
纖肩突地被人拍了一掌又一掌,力道雖然已經拿捏再拿捏,仍是險些要將她拍得踉蹌跌倒。
「對嘛!就是要這樣!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都要想到我呀!」尉遲義接手端過圓盤,笑得嘴都合不攏,他還以為想等到她為某些小事而親口喊他來,得等到下輩子哩!
她的開竅,他的開心哩。
好想抱她一塊兒轉圈圈,彰顯他的欣喜若狂。
沈瓔珞抬頭,才發覺尉遲義的笑容……多燦斕,連一丁點的怒氣都找不到,他沒有在生她的氣,沒有因為她叫來而面露不悅,沒有為了區區幾顆餃子翻臉。
他拈起餃子就往嘴裡塞,皮薄汁多的內餡香,一咬開,香味四溢。
「有筷子……」她連忙想遞上。
他白牙咧咧,搖頭搖手,不用不用,用手比較快。
「好吃嗎?」她看著他滿足的模樣,跟著卸下不安,露出淺笑。
「嗯嗯。」他的滿足,絕對不單單只為幾顆白胖的冬粉餃子,更多的原因,是她。
他從不知道自己是個如此容易討好的傢伙,在廚房外的小小石階,吃著幾顆塞不了牙縫的餃子,他都可以笑得像個傻子!
「抱歉,不知道你有沒有在忙……」她有些歉然。
「沒有!你不用想這麼多!我告訴過你,無論什麼事,你都可以喊我,只要你有想到我,你就喊,別顧慮那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我不是在跟你客套,我是說真的,如果你讓我知道,你情願把餃子分給別人也不分給我,我才會生氣,我會非常非常的生氣。」
「因為吃不到餃子嗎?」她一頓,問著。
「因為你沒想到我。」尉遲義話說得清楚明白,目光濃烈得教她又臉紅。
「真的可以任何事都喊你來嗎?如果……只是一顆筍包,或是幾顆甜桃子,你不會覺得……煩嗎?」她不確定地問。
「不會。筍包、桃子,甚至只是你想看我一眼,你都不用客氣。」筍包甜桃或是餃子,不過是附屬,重點在於她。
「我怕再多幾次,你會嫌膩、嫌我囉唆……」帶有冬粉餃子味道的油膩膩厚唇,蜻蜓點水地刷過她微微掀開的唇、心,她抽息,想起廚房裡還有李婆婆她們在,只能消極摀住半張臉低吟。
「我不會,相信我,我不會。你對我有點信心吧,我看起來是一個這麼沒耐心的爛男人嗎?」尉遲義知道自己外表不像公孫謙或秦關來得沉穩,五官拼湊起來也帶點戾氣,可他不是個壞人嘛。
沈瓔珞微微含笑,又是輕輕點頭,又是慢慢搖頭。
他看起來確實不討喜,粗濃的雙眉,不用皺眉就相當嚇人,鼻樑又挺又直,豎在五官中央,雙眼像極了她曾在畫軸裡見過的猛虎,帶有侵略的威脅,但他有一張生得極好的唇,豐厚,色澤不像她是淡淡粉紅,而是更深些的顏色,她知道它有多燙人……
外表不代表一個人的全部。
他或許看來不羈又野性,但相較於她那位面若冠玉卻性好漁色的兄長,尉遲義君子太多太多太多……
尤其聽聞了關於尉遲義的故事,她對他的印象更加改觀。
不同於嚴家幾件流當品的遭遇,尉遲義是自己踏進嚴家當鋪,將自己當掉,那年,他十歲。他的娘親重病臥床,籌不出醫藥錢,他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能拿到一筆銀兩,為他娘親抓藥請大夫。嚴家老爺同情他的處境,允了他的典當,據說他的典金相當高,其中包含了嚴家老爺私心的憐憫。雖然尉遲義拿到銀兩,迅速為他娘親找來大夫治病,但她病情延誤太久,病入膏肓,支撐不到一個月便撒手人寰,尉遲義安葬完娘親,孑然一身地回到嚴家,履行他對嚴家老爺的承諾,成為流當品至今,也滿十七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