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拖過一天,她的症狀絲毫沒有減輕,清晨時分,她吐得最嚴重,幾乎是無法吃喝,每回嘔吐完,她半癱地蜷抱著自己冰冷身子,無法起身,她必須費力呼吸,才能喝令她虛軟的四肢支撐自己站起來。她可以繼續假裝孩子不存在,欺騙自己只是生病,然而情況若非如此,孩子可是會一日比一日更大,到時挺著一顆大肚,誰會瞧不出來呢?船到橋頭自然直,偏偏她像艘迷航小船,在茫茫霧海中,分不清東南西北,看不見能停靠的方向……
沈瓔珞強迫自己從榻上坐起身,雖然躺著比較能舒緩所有不適,但她必須要去廚房工作,不然李婆婆會擔心她。她已經很照顧她了,所有廚房的粗重工作李婆婆都分派給別人做,只讓她挑揀些菜葉,李婆婆更在眾人半開玩笑地質疑為何她可以偷懶時,插腰宣告「我收她做乾孫女充,我偏袒自個兒孫女有哈不對?」再加上李婆婆時時為她燉煮補品及細、心叮囑孕婦要注意哪些事項,確實教她感激得熱淚盈眶。
雙足踩在足踏上,她深深吐納,準備要彎腰套鞋,有人敲了她房門。
尉遲義?
沈瓔珞直覺想著,鞋襪未著的裸足已經跨出去,慌忙開門。
原來,她藏在心底深處的聲音,是如此的思念他……
「尉!」
不是,不是尉遲義,是沈啟業。
「大哥……」她失望改口。
「不錯嘛,住在這麼幽靜漂亮的地方。」沈啟業不請自入,環視小竹屋裡的擺設,以及臨池的寬闊窗景:「比我住的酒窖好太多太多。」
「大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這麼開門見山吶?也好,省得我還要想想怎麼將話題迂迴到這上頭來。」啟業臉上不見一絲一毫赧意,直道來意:「瓔珞,你有沒有錢借我?」
「錢?我怎麼可能會有錢!」在嚴家當鋪裡,流當品是不支薪的!嚴家提供吃喝穿住,平時她根本不需要用到錢。
沈啟業比她更吃驚地揚聲:「不會吧?你陪姓尉遲的傢伙睡,結果半點甜頭都沒撈到?你傻了嗎?白白被玩弄?!你至少要伸手向他拿個幾百兩花花吧!」
這般難堪而傷人的話,竟是從她親兄長口中說出,沈瓔珞忍住了一巴掌招呼過去的衝動,卻忍不住身子顫抖。
「這事兒,全鋪裡都在傳,你丟光我們沈家的臉!若爹在世,我想今天活活氣死他的人,是你不是我。」沈啟業冷笑,逕自在小竹屋裡走動,
不時翻找是否有值錢的東西可拿。
沈瓔珞多想吼著要他滾出去,多想吼著他不許污蔑她與尉遲義的關係,她卻無法咆哮出聲,她目前面臨的情況,連她自己……都不知該如何定義自己在尉遲義心中的地位。
「呀!有了!」沈啟業驚喜地在銅鏡旁的小匣裡找到鈿飾,雙眼晶亮,如獲至寶:「金剛鑽!這麼多顆金剛鑽嵌成的珠鈿?這很貴重耶!」他手裡拿著閃耀炫彩的五瓣梅花發鈿,它由五顆金剛鑽模擬成花瓣,鑲在銀座台間,中央是銀絲串上純銀圓珠的花蕊,鈿飾不大,但作工精細,一看就是高價貨。
「那個不可以!」那是尉遲義送她的首飾。
「你再撒嬌向他討不就有了?只要在床上多蹭兩下,還怕他不答應?他和秦關是好哥兒們,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沈啟業早就將鈿飾、金髮釵、珠煉全往自己懷裡鑽,只留下幾款素雅到沒有鑲珠嵌玉的短簪及束髮皮繩。
「你!」沈瓔珞阻止不了沈啟業。
「好啦好啦,我有事再找你。」沈啟業確定匣子裡再也找不出有價值的玩意兒,才滿意地走出小竹屋,留下沈瓔珞咬唇無語。
那些鈿飾,提醒著她,她曾經倍受寵愛,失去它們,如同失去了那時它們被安置於她掌心裡沉沉的甜蜜。
或許……它們即便在她身邊,也不代表著「失去」這一項事實,可以被掩蓋掉。
她見著沈啟業臉上有些淤青,想必他在嚴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於是她沒有同他硬爭回首飾,她低首,看著纖細指節上的指環,它僥倖沒被沈啟業取走,一圈銀亮,鑲在雪白膚上。她失神望著指環發愣良久,陷入了昔日思緒,彷彿還看見尉遲義輕執著她的手,將指環套入她的指上,他笑著,她卻驚喜地哭了……
屋外動靜教她回神,她抬頭望出去,看見尉遲義被夏侯武威和歐陽妅意架回來,身後還跟著一名姑娘,是當日在尉遲義房中過夜的女人。
他們形色匆匆,把尉遲義帶入房中,她因為擔心發生何事,便緩緩走近他的房門外,想瞧仔細些,只見床邊深藍色床幔被放下,女人與尉遲義阻隔在幔後,透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歐陽妅意離開房間,與沈瓔珞擦肩時說道:「義哥他……喝醉了,所以我們扛他回來,裡頭有採菱照顧他就好,你去忙自己的事吧。」歐陽妅意順應尉遲義的脅迫,隱瞞事實。
他這幾天未歸,都在喝酒?
在她惶恐憂心著自己肚裡是否懷了條小生命時,他在忙著喝酒,喝到必須由夏侯武威架他回來?
沈瓔珞有些氣惱,卻強忍著不哭。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有什麼好替他擔心?不需要!一點都不需要……他需要的,也不是她。
沈瓔珞旋身往廚房裡去,她要忙的事太多,無暇去理睬一個醉癱的男人,更何況他身旁還有另一位姑娘看顧他。
她真恨自己的不爭氣,在她發現自己去了廚房,為他熬煮一碗解酒茶之際。
沈瓔珞,你真是個懦婦!
不是說不理睬他了嗎?
為什麼還傻乎乎熬煮這東西,要幫他舒緩花天酒地之後的不舒適?
她歎氣,盛起茶湯,再一次痛斥自己無能地端起它,往尉遲義房裡挪移腳步。
不怨嗎?她當然怨他,她不懂人心的變化為何如此急速,愛情說放就放,說收就收,來與去,都不容她干涉反抗,或許與之前沈家的沒落相仿,在她毫無自覺之際,早已風雲變色,是她惑傻、是她遲鈍,沒能看見它的改變,仍處在自己架構的一方寧靜天際裡,自以為自己是幸福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