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不會是她的錯?
是她!這一切災難都是因為她!
又是她親手害了她最親、最愛的人,十年前是娘親,十年後是他……她早該知道自己做的料理不能給人帶來幸福,只能為人招來惡運!
上林苑一片靜默,被擠在後頭的小紅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至於妳!」御兆帝猶帶怒火的目光直盯著東施施,聲音裡透著騰騰殺氣。
她滿面淚痕,卻是昂然長跪著,已然無畏無懼了。
如果師父受她牽連而死,那麼她也要捨命相隨,必不教他九泉之下孤孤單單。
或許,十年前她就該隨娘親而去了,也不必留到現在,繼續禍延他人。
用她這條微不足道的殘命,換得皇上怒氣能消,能放過她東家酒樓一家老小,那麼她就算死,也於願足矣。
「皇上,」芳心柔聲地道:「可否容婢子多嘴,大膽再提議一個既能平息萬歲爺的怒氣,又能令東家掌勺戴罪立功的兩全其美法子?」
東施施心下一凜,不禁驚畏地望著她。
她又想做什麼?
芳心姊姊究竟是敵是友?她究竟想怎麼樣?
「哦?」御兆帝望著這個清婉若水,一向甚得他心的柔美女子,原本餘怒猶存的神情略微軟化了下來。「妳說說看,究竟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東家掌勺煮食出錯,令皇上嘗了『苦頭』 ,那麼皇上您不如就再下道聖旨,讓東家掌勺再做一道能化苦回甘的料理進上,若皇上您品嚐過後覺得滿意,那麼就再給總御廚長和東家掌勺一個機會,寬恕了兩人。」
「這個嘛……」御兆帝有些猶豫。
「假若東家掌勺未能把握皇上這份天大恩典,做不出能令您回心轉意、轉苦為樂的料理,那麼皇上再重重將二人治罪,自是明正言順,也無傷皇上您聖明治世之名了。」
「嗯,芳心妳說得有理,」御兆帝略一沉吟,隨即撫鬚大笑。「倘若朕因個人口味喜怒而罪殺臣子百姓,世人說不定還會給朕安上個紂桀之君的臭名呢!」
東施施一瞬間不知該驚喜還是惶惑地望著皇帝。
上林苑在場所有人緊張地屏住呼吸,尤其是眾御廚和小紅、喜鵑和樂鵲,更是衷心期盼著皇上真能網開一面。
「好!就這麼辦。東家掌勺聽著,朕命妳明日午時,做出一道能令朕滿意的料理,朕就饒了妳與駱揚。」御兆帝微挑濃眉,威嚴地道:「如果妳不能辦到!」
「施施一定辦到!」唯恐皇上改變心意,東施施急急大聲答應,並磕頭謝恩。
「那好,明日,朕想吃人參粥。」他冷冷地看著聞言一僵的東施施,緩緩起身。「起駕。」
「皇上擺駕回宮!」始終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的路公公忙尖聲傳喊。
東施施頹然伏在地上,渾身不自覺地劇烈顫抖了起來。
人參粥……人參粥……
第10章
陰冷的天牢裡,駱揚負著手,面色沉鬱憂慮地望著牆上那方小小的天窗。不知道現在外頭怎麼樣了?施施……
他心急如焚,可恨天牢戒備森嚴,就連想傳遞個信息也無法。
除了焦心牽掛東施施之外,駱揚也不禁想起前後態度判若兩人的芳心。
他又是氣憤又是迷惑,完全不明白為何宮內人人皆盡信服敬佩、婉約溫柔的香膳房才女,竟會因妒意而設局陷害他人?
芳心說,施施是她的情敵,可是相識這麼多年來,他為何一點兒都沒感覺、領略到芳心對他是有情意的?
「可惡!駱揚,你平常究竟都在幹什麼?」他狠狠低咒了一聲,懊惱極了。
會發生這樣的事,實在令人始料未及,只是施施現在一定很傷心,拚命怪罪自己。
思及此,他胸口絞擰緊縮得幾乎無法喘息,拳頭攬得老緊。同時,駱揚也不免對皇上的翻臉無情感到心寒不已。他原以為自己有幸得奉一位愛民如子的聖明天子,卻沒想到,依舊是伴君如伴。
不過是一道菜失了差錯,代價便是如此殘酷慘重!事到如今,他唯能慶幸承受皇上怒氣的是自己,而不是施施……
夜已深。
煮人參粥要用的食材和藥材全堆在桌上:晶瑩飽滿的上好通州糯米,長白山百年老參,足四斤半重的肥美雉雞,一把修長翠綠嫩央央的珠蔥,一撮紅艷艷枸杞子和滾圓的大紅棗。
但是東施施動也不能動,呆呆地佇立在這一桌食材前,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內膳房的人勸了又勸,安慰再安慰,可她自上林苑回來後,整個人像是丟失了魂魄般,蒼白著小臉,默默地落淚著。眾御廚看得鼻頭酸楚,喉頭也哽住了,如何能再勸?
三日後,他們的總御廚長可就要被皇上賜死了呀。
大家雖知凡是事涉寶嬌公主,皇上的脾氣就特別大,卻沒想到今日竟是御膳房撞上了這刀尖兒去。
「施施,不如我們幫妳煮吧?」老盧自告奮勇。
「是呀,只要咱內膳房口風守得緊,皇上是不會知道這粥是誰煮的。」
御廚們好意地爭相要幫忙刀
最後,還是東施施勉強開口,低聲道:「可以請各位叔叔伯伯先回去休息嗎?這禍事由我起,也該由我自己一力承擔,不能再牽連大家了。」
「可是……」
「拜託。」晶瑩淚珠登時如斷線珍珠般墜落,見她神情哀戚,眾人只得噤聲,乖乖依言退去。
於是,內膳房裡昏暗的宮燈下,就只剩下她獨自一人。
東施施就這樣對著一桌子食材發呆、發呆……
十年前的那一晚,也是這樣的生死交關,可是那時的她意氣風發,自以為是,頂著神童的虛銜興匆匆煮了一鍋人參粥,卻直直斷送了她娘的性命。十年後的這一夜,面臨相同的生死存亡關頭,可是她再也沒有任何一丁點的自信,可以信任自己的廚藝……
她會害死師父的。
淚水模糊了視線,她幾乎看不清楚自己發抖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