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笨手笨腳?」
「可不是,惹惱人的本事一絕,我老是被她氣到說不出話。」
「喔,待她清醒,我非得跟她聊個幾句,瞧她到底是怎麼激惱你。」上官振停住捻轉的動作,但銀針依舊紮在穴位上。「弼兒,我已不是朝堂官員,金雀如何改朝換代已不關我的事了,所以,別拿那種似要殺人滅口的眼神看著我,好歹我是你伯父,也算是你另一個父親。」
李弼頓了下,心虛地別開眼。「……我沒那意思。」是他的眸色太明顯,才會教伯父一眼看穿?
他對家人情分原就淡薄,但也未曾有與家人起衝突的時候,眼前,是第一次,他由衷希望也是最後一次。
「既是如此,就過來吧,把她抱起,別讓她躺著。」
「要讓她坐著?」
「對,雖說她現在情況緩和了些,但若讓她繼續躺著,她依舊會難以呼吸。」上官振起身,瞧侄子掀袍坐上床榻,萬般憐惜地摟起她,讓她枕在胸前躺坐著,他歎了口氣。「我去替她熬藥。」
「伯父,她的病會好嗎?」李弼柔聲問。
他沉吟了下。「這幾日將會是關鍵,若調養得好,再費個三五個月,自然能讓她身強體健,但若是這幾日沒弄好,休養個三五年是跑不掉的。」
「是嗎?」他將她散亂的發一一撥到腦後,讓她可以舒服地躺在他的胸膛上。
只要她能好,在他保護之下,休養個三五年也絕對不是問題。
只要她能好,他就好了。
***
第6章(2)
一個時辰後,上官振拿著藥出現在門口。「記住,她現在不能吹風,可這藥喝下她會覺得熱、會冒汗,就算她掙扎,也別讓她扯開被子。」
「知道了。」李弼接過藥,吹涼了些,想要灌進她嘴裡,她卻吞不下去。
他尋思片刻,喝了口藥汁,哺入她嘴裡,就這樣一口一口地喂,直到她把所有藥汁都吞下,才將藥碗遞給伯父,卻見他眨也不眨地瞪著自己。
「……我只是在餵藥。」
「看得出來。」
「……我就是在毀她清白,那又如何?」伯父的視線擒滿戲謔,教他微惱低咆。
不行嗎?她都可以光天化日為了救人而親人,他現在也是為了救她,親她不對嗎?
「那就得等她清醒再毀,要不只有我見到,有什麼用?」
李弼好氣又好笑地垂下眼。「伯父就這點性子和我爹不同。」
「可你就這點性子與我最同。」上官振歲數不到半百,卻因為用盡天賦後顯得老態許多,然而黑眸依舊是精爍有神的。「有時真教人誤會,你到底是誰的兒子。」
「那是因為我爹早逝,我是被伯父教養長大的。」當年他會入宮伴駕,也是伯父提議的。
「可羿兒的性子卻不若你這般。」提到兒子,上官振不禁要歎氣。「他對皇朝執念太重,就盼他不會走上邪路。」
「我會阻止他。」他仔細地將軟被每個角落都密封,不讓半點風有機會溜進被子裡,惹得那虛弱的小女人病情加重。
上官振定定地看著他,張口欲言,卻覺得多說無用,只能又輕歎一聲,笑道:「記得能睡時就多睡,接下來的幾天,她的情況大抵不會有太大的恢復。」話落,他便起身要離去。
「伯父,沒有其他法子永絕後患嗎?」
上官振回頭睨他一眼。「你要我施咒?」
咒術是每代國師必習課程,但使得精不精湛,就得看個人天份,而上官振是歷朝以來,公認咒術最強大的國師。
「有咒術可用嗎?我似乎記得好像有種咒可以使。」
「再說吧,她的狀況並沒有差到得用咒移轉的地步。」上官振深深地看著他,眸中五味雜陳。「你的氣色也不太好,快歇會吧。」
上官家的命運沒有例外,這孩子,不知道嗎?
情太深,一旦絕望,注定沉淪,譬如他的親爹。
李弼哪裡會知道他的心思,他只是全心全意地輕攏懷中人,牢牢將她護住,圈在懷裡,感覺她的溫熱,感覺她的存在,直到感覺到她的掙扎。
「唔……走開……」舒雪尹狀似夢囈,開始掙扎著要扯開被子。
「雪尹丫頭,妳好大的膽子,本王如此照顧妳,妳敢要本王走開?」他湊在她耳邊低喃,字眼很凶,口吻卻軟得很。
她停頓了下,攢緊秀眉,安分沒多久,又像個執拗的孩子,手腳並用地掙扎起來。「好熱∼走開啦∼∼」
他充耳不聞,將她圈得緊緊,不得動彈,卻騰出另一隻手,不斷替她拭汗,然後在她耳邊輕哄,「一會就不熱了,乖,多睡些,妳的病就會好了。」
舒雪尹靜了一會,狀似再度入睡,然而沒一會──
「好硬……」她不斷搖著頭,嫌棄枕頭太硬。
瞪著她的頭頂,他深吸了口氣,隨即抓來另一床被子,折成枕狀,塞在兩人之間。
「這樣好點了沒?」
「嗯……」
看她再次沉沉睡去,他以指輕撫她眉間的皺折,又偷偷挑彎她的唇角,假裝她還精神抖擻地笑著。
他喜歡她的笑臉,那般純真率直,沒有防備,不具城府,就這樣竄進他的心坎裡,在他來不及斬斷前,早已發芽扎根,除不盡。
「雪尹,是本王欺妳太多,所以老天才要妳來報復本王的嗎?」他問著,歎息。
就這樣照料了她半晌,他才枕在床柱上閉目養息,動也不動地守護著她,直到冗長的夜空破墨展靛時,聽見細微的低泣聲,他猛地張開眼。
「王爺,不要對我凶……」她雙眼未開,只是不斷抽泣,不斷地發出囈語。
李弼心間發疼,鼻頭發酸,不知道他的態度竟讓她如此介懷。
「好,本王承諾妳。」他啞聲低應。
他不是要對她凶,而是他怕如果不這麼對她,就會將她攪進自己的命運。
他怕,怕自己孤老的命運不變,而她會因他而死。
他好怕……好怕,初嘗恐懼,讓他覺得自己並非無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