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詭譎的笑隱隱爬上皇甫夕的唇角,那笑容隱密得讓一旁的張宗府瞧了心驚膽戰,可他眼中卻又蕩漾著春水般的柔波。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現在相信古人的話確實有道理。
不必去查證了,他已經可以認定這個唐可懷的真實身份。
他曾有無數種關於她下落的猜測,但萬萬沒想到,這個小女人會如此大膽。
這樣也好,不必他再費心費力地去找,只要學那姜太公釣魚,等著她自行咬住色一鉤,浮出水面即可。這個女人啊……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她可知她丟下他,選擇走的這條路該有多麼危險?
真想給她點教訓,讓她懂得害怕和後悔。
但是……又著實不忍。
在她一個人苦苦地、孤獨地過了這四年之後,在她獨自一人苦撐著家中人禍災劫的情形之下,在她若知道弟弟死訊將陷入悲痛中之際,他又怎能再給她增添更重的打擊?
該愛她了。
他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兩人再見面的那一刻,快點到來!
唐可怡沒想到事情這麼順利,她成功地讓張宗府大人注意到她的才學,也編造了一個不能參考的理由,張大人表示願意為她想個辦法。
兩日之後,她得到了準確的消息——由張大人作保,她可以破格參加今年的科考,這讓她欣喜若狂。一家小客棧裡,用身邊僅有的一點錢租了個最小的房間,試著寫了幾篇文章。她記得藏書樓中有一卷書,就叫《東嶽科舉實錄》,其中記錄了東嶽有史以來朝中歷代科舉考試中的優秀文章,她試著模仿那些文章的文體和格式。練習了幾篇之後,雖然自覺把握不大,但應該已有了一搏的自信和機會。
沒想到這晚,張大人突然派人來接她,說要把她接到張府去住。她暗自吃驚,連忙婉拒,豈知到了再晚些的時候,張大人竟然親自前來,堅持要她搬到張府。
張宗府話說得非常誠懇,「我是為朝廷選拔人才,如今你從西嶽來到我東嶽,就是將人都托付給本朝。這樣的赤誠之心,若是讓你住在這樣的小客棧裡,本官於心不忍。」
唐可怡感動之外,心有不解,「大人好意學生心領,只是明日就是大考之期,今日我若住到大人府上,倘若日後我高中皇榜,就算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會心中不安,怕是另有原因,大人的一世英名只怕也要毀在學生手上,這是學生萬萬承受不起的。」
張宗府見說她不動,只好囑咐店家為她準備暖手爐及熱水,隨時備她使用。
唐可怡連聲道著謝,將他一直送出店門,送上了馬車。入車之後,他並沒有立刻坐下,而是恭敬地對著車中的另一人躬身行禮,直到那人點頭,他才靠著門坐下。
「說不動她?」皇甫夕挑起了眉,但模樣倒也沒多驚訝。
「她很執拗,堅持不跟我回府,說是怕斷送了我的清譽。」
他笑了笑,「她,老為別人著想,寧可讓自己苦著。J」
張宗府遲疑著,小聲問道:「陛下,真的要讓她參加今科比試?這件事若是被人發現,揭露出來,可是本朝的一大醜聞了。」
「什麼醜聞?中原的花木蘭、孟麗君,難道不值得後世稱頌?雖然有些荒唐,處理得當也是一段佳話,你還怕朕會秋後找你算帳?」
張宗府笑道:「那倒不怕,只是微臣愚鈍,實在不懂陛下為何要這樣安排?若是她弟弟果有冤情,陛下只要直接下旨昭雪即可。」
「因為……這是我欠她的。」
黑暗中,皇甫夕低低的傾訴,面前坐著的人不是張宗府,而是唐可怡。
猜到了她的目的,也知道了她現在的住處,他實在不忍見她窩身在這個簡陋的小客棧裡,所以特意命令張宗府以他的名義將她接到環境更好的張府去安頓。只可惜,一番美意被她拒絕了。看來想要寵愛她,只有等她今科皇榜高中後再說了。
按照殿試規定,最後一試,會由他這皇帝親自出席面試最後入選的諸位舉子,定出前三甲人選。
那時候,他們就避無可避地要見面了。
那一刻,她會有怎樣的表情,震驚?恐懼?驚慌?憤怒?還是……無從想起,又萬分好奇,因此,熱烈期盼!
唐可怡惴惴不安地入闈場應考,考完之後長出一口氣。試題沒有她想像的那樣難,她是第一個交卷的人,緊接著出考場的是那天將她帶入張府的恩人,錦州舉子孫文科。
兩個人都想找個地方休息,孫文科提議去旁邊一家小茶樓喝茶,唐可怡也從善如流。進了茶樓,坐下後,他的表情依然很興奮。「聽說今科殿試改了地點,原本是在天聖壇,今年改到了臥龍宮,直接到皇宮內面聖。」
唐可怡一楞。去臥龍宮?可是宮內有那麼多的太監宮女都認得她啊,她的身份豈不是要立刻暴露?
孫文科猶自興奮得喋喋不休,「當今陛下非常年輕,但聽說脾氣有些古怪,不好相處,滿朝文武現在都怕了他,不知道是個怎樣的人物。J
她不自覺地喃喃響應,「他以前是個挺讓宮裡皇室傷心頭疼的邪王,據說先帝還想將他流放海外。」
他不解地看著她,「唐賢弟雖然是西嶽人,但是對我們東嶽皇宮裡的事情倒是知之甚詳。」
她暗自一驚,趕緊敷衍過去,「道聽途說而已。東嶽西嶽相隔不遠,這些皇室秘聞最是街頭巷尾百姓喜歡議論的話題。」
「說起來啊,唐賢弟你是西嶽哪裡人?我倒覺得你說話的口音和我們東嶽更像呢。」
唐可怡忙解釋道:「我娘是東嶽人,我的口音多學自娘親,所以讓孫兄聽著有些耳熟吧。」
「難怪難怪。」孫文科不疑有他,繼續笑著喝茶。
她卻驚出一身冷汗。自己雖然小心謹慎,但難免會在細節露出馬腳,幸好這個孫文科是個心地樸實的書獃子,才沒有留意到她言詞中的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