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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頁

 

  雙手指節早已泛白,眼淚落在手背上,哽咽鎖在喉間。

  她、她好怕……

  她真的好害怕……

  「將六十兩退給錢老爺,這件交易,取消。」

  一句談語,說出震憾全場的話。

  最令李梅秀震驚的是,它出自於公孫謙之口。

  「你說什麼呀你?!」嚴盡歡瞪大眼問他:「到手的錢哪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滯銷的流當品,能脫手是好事,你跳出來說啥取消?!」

  公孫謙面對嚴盡的逼問,不改溫雅穩重,不疾不徐:「就算你這方不主動取消交易,人送去錢府,同樣會被錢老爺退回來,而且,錢老爺還會向你索討一大筆違約金,我建議你,選擇前者,損失較少。」

  「這話什麼意思?」嚴盡歡口氣很嗆。

  「李梅秀在鋪子裡典當是清白,我們擺在客人面前的,也是清白,錢老爺花錢買下的,還是清白,但是,這件商品並不存在,你拿不存在的東西想欺騙錢老爺,他若告上官府,賠錢事小,當鋪商譽受損事大。」公孫謙一步一步走近李梅秀,他在她面前停下,她愣愣仰頭看他,腦子仍只打轉著他說要取消交易的話,至於他後頭說了些什麼,她一個字也沒聽進去,她整個人呈現出一種癡呆的怔忡,只有兩串晶瑩的淚珠滴滴答答在淌,他掄起衣袖,揩去她的眼淚。

  「——不存在?!你是說她已經不是完璧之身,根本沒啥鬼清白可以出售?!」嚴盡歡指向李梅秀高聲嚷嚷:「你騙了我們!」

  李梅秀被咆哮聲嚇得回神,卻不明白嚴盡歡氣呼呼指著她的鼻頭是為何故。

  「她沒有騙,她確實帶著清白前來,不過……我驗過貨。」公孫謙以平平的聲調道。

  嚴盡歡柳眉一凜,不好的預感閃進腦裡,嘴上仍問:「你怎麼驗?」

  「以你知道的那一個方法。」公孫謙回視嚴盡歡,毫不畏懼。

  一個男人,還能用什麼方式驗證女人的清白?

  「你——」指著李梅秀的指,呼地一聲,改指公孫謙,食指的顫抖不是因為恐懼,而是憤怒到達極致、理智即將斷線的預兆。

  「身為鑒師,我不可能讓不確定真假的貨品進入當鋪內。」公孫謙無視抵在鼻尖的纖指,緩道。

  言下之意,他允了李梅秀的典當交易,自然必須確認她的清白與否。

  謊話。

  他在說謊。

  這個恨極了謊言的公孫謙正面不改色在撒謊!

  李梅秀知道。

  歐陽妅意一臉吃驚,她也知道。

  秦開不動聲色,他知道。

  夏候武威插不上嘴,他知道。

  尉遲儀濃眉挑得老高,他同樣知道。

  關於清白這項商品,尉遲儀在公孫謙首日犯下典當銀兩給李梅秀之錯時,他就問過了,當時公孫謙的回答可不是這樣!

  獨獨嚴盡歡不知道。

  不是嚴盡歡遲鈍、不是嚴盡歡愚笨、不是嚴盡歡好騙,而是嚴盡歡太習慣公孫謙絕不說謊的個性。這個男人哪天跑去殺人放火或淪為江洋大盜,她也不會驚訝,但說他會扯謊,她連想都無法想像!

  曾在十數年前,嚴家當鋪有名老管事,脾氣暴烈,眼高於頂,時常欺負公孫謙他們這群小流當品,每回責罰完他們,還帶著無比惡意,逼他們親口說出「管事教訓得是,是我們不受教,該打該罵」的違心論,若不從,自然又是另一頓好打,那時的他們,幾乎全是十歲上下的大孩子,卻清楚如何能讓自己的日子過得輕鬆平安些,只要順從老管事的命令低頭認錯,就能少頓皮肉痛,偏偏公孫謙是所有孩子裡最常被揍到皮開肉綻的一個。

  因為,他不說謊。

  違心之論,不會從他漂亮的雙唇間溢出。

  就算謊言能討好人、能為他換來好一點的飯菜、能讓招呼在他臉頰上的摑掌次數減少許多,他也不說。

  這樣的公孫謙,在嚴盡歡記憶中根深柢固,所以她沒有懷疑他,當真認為他說的每一個字,全是真話!

  「你明知道她典當的東西就是清白,你還睡了她!這跟你收下一隻名貴瓷瓶再一把摔碎它有什麼差別?!」嚴盡歡氣到口不擇言,管他用詞不文雅,她猛跺腳,甚至粉拳落在公孫謙胸口上,砰砰有聲,每一下都紮實。

  公孫謙不閃不躲,接下嚴盡歡的怒氣。

  「我照老爺昔日教導,入鋪的貨物必須以眼細觀秋毫,以手細觸質感,以鼻聞墨香,以經驗辯真偽。」公孫謙用嚴老爺最掛在嘴邊的道理,堵得嚴盡歡無言,只能猛喘氣。

  一陣靜默,公孫謙又開口,這一回,他對著發呆的李梅秀說:「還不回房去將這身暴露衣物換下?」不重的口吻,卻相當刻意清楚讓在場眾人聽出男人對女人的獨佔心,不允許有更多春光被外人窺見,將戲做足。

  「……哦。」李梅秀遲鈍了好久才趕忙點頭,扯緊衣襟,帶著一肚子迷惑與不解跑回房去,一直到茫然褪下春宮美人裝,換回厚厚棉襖,身子溫暖了,腦袋卻仍是呼呼地灌進冷風。

  到底……發生什麼事?

  公孫謙為什麼……騙嚴盡歡?

  不,她應該問,公孫謙為什麼要為了救她,而騙嚴盡歡?

  她以為他會是當鋪中,最冷眼旁觀她下場的人。

  我不同情你,是你咎由自取。

  言猶在耳中。

  他卻是唯一一個伸出援手救她的人。

  而且,還說了謊。

  他根本……沒驗過貨,她與他,清清白白,連手也沒牽過。

  她弄不懂他的心思,是一時之間對她起了惻隱之心?抑或不忍心見她視死如歸地讓人送進錢府?

  他無須管她死活,把她當成一件可以買賣的商品就好,她絕對不會埋怨他的無情和冷漠,可他卻……

  李梅秀胡亂卸好濃妝,連髮髻髻都沒拆,便想趕回大廳去看後續發展。嚴盡歡好生氣,直至她剛離開都還在死瞪公孫謙,她會不會憤而痛打公孫謙?或者命令秦開、夏候武威與尉遲儀聯手圍毆他?秦開他們對於嚴盡歡是言聽計從,無論多無理的要求,只要嚴盡歡說得出口,他們便一定會為她辦到……公孫謙一個人哪能抵擋幾個高壯傢伙的圍攻?她得快些回去,不能放公孫謙獨自面對那種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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