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他的好性情,米亞不禁對自己的孤怪感到汗顏。他們還要在這個小空間裡待上一整天呢!她的陰陽怪氣,只會讓時間更難捱而已。
她清了清喉嚨,想說些什麼改變氣氛,無奈閒聊實在不是她的長項。
「如果妳困了可以睡一下,我們的第一站大概中午才會到。」思克似乎看出她的困境,善良地為她解圍。
其實米亞並不睏。長年的躲躲藏藏讓她需要的睡眠時間很短,她只要睡足了四個小時,精神就夠了。
現在是從他嘴裡打聽一些消息最好的時候,尤其思克對她又沒有戒心,他的父兄若有什麼動靜,直接從這個做弟弟的人口中問是最清楚的……
捺下別有用心利用人的罪惡感,她狀似不經意地開口。
「你接下來要到哪裡去?」
「我要去市集進一批肥料,然後就回實驗農場。我在那裡新辟了一個實驗農地,想試試看種不種得出其它作物。」他眼睛仍盯著前方,輕鬆地回答。
「你都不回家行嗎?」她比較想知道他爸爸和哥哥最近在幹什麼,有沒有聽到什麼風聲,例如有什麼奇怪的東西出現在東漠之類的……
「還好吧!我媽已經習慣我出了門就跟丟掉一樣。」
呃,好像很難把話題導向他的爸爸哥哥身上……米亞絞盡腦汁。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跟人閒話家常了,接下來要怎麼接下去才好?
思克把她挫敗的神色看在眼裡,暗暗好笑,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妳呢?妳接下來要上哪兒去?」他看似不經意地問。
米亞每一根神經都緊繃起來?
「咳,也沒去哪裡,就四處走走……」
「妳的家人呢?他們沒跟妳在一起嗎?」
完了,從他嘴裡問不出東西,反而害自己被盤問了。
「……我沒有家人。我只有一個人。」米亞偏頭看著自己那一側的風景,過了一陣子終於回答。
「所以妳就帶著這麼一丁點家當四處流浪?」
「我的物質需求不高,衣服夠穿就好,如果錢用完了,我可以自己打工賺食宿。」她白他一眼。
「那照片呢?日記?或是一些具有紀念價值的東西?」
他是個日子過得幸福快樂的大少爺,自然不曉得天下不是每個人的生命裡都有值得紀念的事。
「我說過了,我是個要求不多的人,我不需要太多的身外之物!」她悶悶的道。
「噢。」
在思克的眼裡,家人和朋友八成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事了吧?他怎麼會知道有人連一個朋友都不敢交,即使交上了也要狠心的斷絕音訊,從此不再聯絡呢?
和他如陽光般明亮的人生比起來,米亞覺得自己陰沉得像個老太婆一樣。
「不好意思,我想睡一下。」她不想再講了,乾脆眼睛一閉。思路在腦子裡亂紛紛地轉,一幕追著一幕。幸福但短暫的童年。母親時不時露出的哀愁神色。
!丟人現眼!居然生了個野種。外公和舅舅們鄙夷的語音猶然在耳邊迴響,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曾止息。
她是無辜的!米亞在心裡無聲吶喊。她是你們的女兒妹妹啊,你們怎麼狠心?
怎麼狠心將她推給那個強暴她的男人?你們不是應該保護她嗎?應該拯救她脫離苦海嗎?為什麼就因為一個「貞潔」的名聲,你們反而將她推入火坑裡?
她美麗又柔弱的母親,用微薄的力量努力保護著小女兒。她們被送到離族人最遠的地方,孤獨的生活著,只有外公他們偶爾來送一次食物和金錢。
有一天,那個男人突然出現了。
他看起來蒼老又邪惡,混濁的眼睛充滿令人作嘔的陰毒,而且看起來甚至比外公還老。她知道外公希望媽媽跟這個男人走,但是媽媽不肯。
他們說,這個老人是她的父親。那個邪惡的男人每隔一陣子就會出現,然後媽咪就會要她自己出去玩。每一次,房子裡都會傳來母親痛苦的申吟,有時是悶悶的尖叫聲……然後那個男人就會離開,母親會臥床好幾天才起得來。有一次那個男人剛走,她進去得太急,她看到母親的身上都是淤痕,腿間還有血……
她跑去求外公救媽媽,不要讓那個男人再傷害媽媽了。
「什麼『那個男人』?妳要叫他父親!他已經是妳媽媽的男人了!那是她的命!」
她的命!
米亞從此痛恨命運。
然後,媽媽生病死了,終於從那個魔鬼的手中解脫。
但是,沒有人要收留米亞。他們認為她是野種,是個恥辱的存在。
「妳還是去找妳的爸爸吧!只有他能收留妳了,我們這裡……不太方便。」外公清了下喉嚨,含糊地道。
「妳也明白我們部落的環境,咳,妳不要讓我們為難。」舅舅補了一刀。
讓他們為難?原來,她的存在,只是一個為難而已……找父親就找父親吧!她相信,她不必靠任何人就能養活自己,她只是需要一點基礎而已。
直到現在,米亞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曾經有那麼年輕、那麼天真的時候。
她竟然以為她可以去找那個男人,請他給她一點錢,然後她就永遠不會再去煩他了。然後還天真的以為那個男人一定會同意,畢竟,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幾乎是無物,他一定很樂意用一點點的小錢擺脫她才對……
她把一切都想好了!要到一筆小錢之後,她可以擺一個小小的攤子,賣她最喜歡的花,然後她會賺到更多錢,漸漸的攤子就會變成一間花店,她會變成花店的老闆,有一天會有一個英俊的男人走入她的店裡,他們會陷入愛河,然後她會結婚,接著她就擁有了她生命中從來不敢夢想的一切:婚姻,孩子,幸福……
她不知道她只是走入另一個更深的惡夢裡。
從一出現在父親眼前那刻起,她就失去了自由。
那個男人並不需要她,但是他「感覺」自己有朝一日或許會用得上一個女兒。他是對的。生活在父親身邊的那幾年,孤獨,恐懼,陌生,痛苦,囚禁,絕望。終於,父親想到了要怎麼「用」她了,對他來說,女人只有兩個用途:洩慾和交易。而她是他的女兒,所以,她只剩下一個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