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善被人欺,這道理她當然懂,但當她並沒有任何立場及優勢去反抗時,順從才是最好的做法。至少她還能衣食無虞,就該謝天謝地了——輕微的腹嗚反駁似地響起。
孟海心尷尬不已,一邊默禱希望他沒聽見,一邊偷覷他的反應,卻見他轉身朝他房間走去,而她似乎看到有笑意從他臉上一閃而過。
不會吧?她沒看錯吧!孟海心震懾到腦袋一片空白,不停地想、不停地想,拚命想抓住那一掠而過的情景,卻什麼也抓不到。
直至她都已回到了房間,下意識摺著衣服,她還在苦苦思索。如果他真笑了,但她卻沒看到,她一定會很嘔很嘔。
「叩、叩。」敲門聲傳來。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看了已臥榻、面對牆入睡的樊伯臨一眼,她將狂跳的心稍稍壓下,起身去開門。
門打開,並沒有看到任何人,只看到一個提盒放在地上。
她拿進房裡,揭開盒蓋,看到裡頭一塊塊長相平實又看似美味的糕點,雖然很清楚她不該有這種感覺,她的心口卻好甜好甜。
他還是聽到了……
「你的意思是在怪我虧待她嗎?難不成你要我出面幫她,將敵人好不容易鬆懈的心防全都再引回我身上?」
當樊仲遇向兄長表示希望他能更準確轉達府裡的狀況時,兄長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激烈。
那是他和兄長最接近爭執的一次。
雖然並沒有真的吵起來,兄長很快地平下氣,他也沒再多說什麼,但那些話及勾起的愧疚仍在他的心砍出了傷。
這件事讓他心情很不好,而發現自己似乎對她動了情,更是雪上加霜。
不管是她目前的身份,還有迎娶她過門的理由,除了冷漠,他都不該對她有任何感覺,結果他不但管不住心,甚至也管不住自己的舉止。
他該死地送什麼糕餅給她?當她隔日送還提盒給他,臉上甜蜜羞怯的笑容藏都藏不了,發現自己竟有種想將她緊擁入懷的慾望,更讓他煩到了極點。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浮躁過了,既想咆哮出滿腔的憤怒,卻又得拚命壓抑別讓人看出端倪,無法紓解的情緒和壓力讓他好幾晚完全沒睡,偏偏老天爺又選在此時磨練他——
一場大雨,不費吹灰之力地將他擊垮。
看到他被兩個家丁抬進院落,孟海心嚇壞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跟在後頭不住地問。
她的聲音將樊仲遇陷入昏沉的神智拉回。他不是在跟人談生意嗎?她怎麼也在?他擰眉,掙扎著想要看清四周的狀況,卻發現自己全身乏力,眼皮也沉重到快要睜不開。
「……在店舖突然就昏倒了,他們就用馬車送他回來。」他聽到送他上榻的家丁這麼回應。
好半晌,他才意識到自己病了。他只不過是早上淋了場雨,忙著處理事情的他沒有及時換下那一身濕衣,居然只因為這點小事就害他病成這樣?
樊仲遇氣到咒罵,但乾啞的喉嚨只發出不成句的呻吟,急湧而上的惱怒更是讓他頭暈目眩。
幸好他那時是在處理大房的事業,而非他暗中的身份,不然他辛苦布的局就整個揭穿了。遺落的記憶回到腦海,樊仲遇略微安下心,一抬眼,正好看到兄長衝進房,那張臉毫無血色,讓他彷彿看到當年的自己。
那時的恐懼他依然記得很清楚,怕這世上唯一的手足會離自己而去,怕只要晚一步就會救不回兄長的命……樊仲遇咬牙撐起身子,將兩名家丁推開。
「出去,我只是染上風寒而已,不用你們扶……」他用盡力氣卻只能擠出氣若游絲的聲音,但他不管,仍大聲嘶吼:「全都給我出去!」兄長應該會懂,有這些外人在他不能明說,拜託,他不是中毒、不是有人害他,別因為這樣就露了破綻。
樊伯臨頓時會意,腳步是停下了,但眼裡滿是為難。他不能丟下仲遇不管,但癡傻的他又怎麼可能會照顧人?
「仲遇少爺您躺好啊!」家丁以為他病倒神智不清,兩人聯手想將他壓下。
「放開我!」樊仲遇用力掙扎。
他的意識確實是越來越混沌,但有絲念頭卻越來越清晰,將多年前的恐懼擴大到無邊無際,像只無形的手緊攫住他的喉頭,讓他無法呼吸。
過往已教會他太多事,樊家的人不能信,就連奴僕都沒辦法信任。
他恨自己居然讓自己落到這種境地,更恨連自己都無力自救的他沒辦法保護兄長。他好累,他的身體好重,但他不能倒下,他只能靠自己,他不能讓任何人近他的身!
「出去!」他強撐著不讓昏沉奪走他的意志,想把那些抓住他的手揮開,卻擊中一股柔軟,他一怔,那股柔軟不但沒退,反而緊緊握住了他。
「讓我留下好嗎?拜託……」帶著哽咽的溫柔低喃穿透了一篇混亂,鎮住他已因過往夢魘而狂亂的心神。
他循聲看去,看到她紅著眼,將他的手握得好緊好緊,明明自己都快哭了,那蒼白麗容卻還努力擠出一朵笑花,那麼僵,卻是他此生見過最美的景象。
「求求你,你在生病。」握住那燙得嚇人的大掌,孟海心臉上安撫的笑容已快掛不住,強烈的擔慮和焦急讓她快掉下淚來。
他剛剛突來的掙扎嚇壞了她,三個大男人扭成一團的聲勢更是沒有她插手的餘地,但看到他被人壓在榻上時痛苦嘶吼的模樣,她已顧不了自己的安危,即使可能會遭到波及也要上前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他不是一個人,有她在,她會站在他這一邊。
這不是四年前,大房裡也不再只有他和兄長……樊仲遇感覺力氣像是被瞬間抽走,他放任自己倒回榻上,勉強凝聚的意識開始渙散。
他只要她留下,其他人他都不信任。
「叫他們走……」已半合的眼看向兄長。「都離開。」樊伯臨明白這一眼的意思,仲遇是怕他會因為過於擔心而露出破綻,也知道無法出手照料的自己留下並沒有意義,但看到狂亂中的他竟被那女人安撫下來,他感覺自己的地位開始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