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莽撞躁進的他,其實對於族人間的一些動作都瞭然於心,他只是不在乎了,在失去她之後,他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
憶起那日她離開時的模樣,樊仲遇的心一抽,他暗暗握拳將那股痛楚不動聲色地掩下。
他知道她會恨他,心裡也做好了準備,但沒想到當她對他視而不見時,那股強烈的悲痛還是讓他幾乎無法承受。
當她離開時,他的生命及情感也被全部帶走,他彷彿又回到刀山上,眼前一片茫然。
這和四年前的狀況有什麼兩樣?早在那時就可以結束的傷害他為何還要讓它繼續輪迴下去?
第一次,他為了追求勝利害了兄長,早在那時他就該清醒,結果他卻是再次爬上那座刀山,而這一次,他將她的身心傷得鮮血淋漓。
他一直將「為了兄長」掛在嘴邊,然後盲目地贖罪,但其實他該做的是將兄長勸出這個地獄,而不是和他一起沉淪下去!
嚥下喉間的苦澀,樊仲遇將翻騰的思緒也全都一併抑下。
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沒有她的生命裡,他什麼都不在乎了,促使他繼續做著這些事的,是他對兄長的承諾。
幫兄長奪回一切,讓兄長可以帶著這些錢全身而退,他只想做到這樣,至於他自己的下場又是如何,都沒有關係了。
樊伯臨聽懂了他的意思,那不將任何事物放在眼裡的無謂態度更是讓他心涼了半截,因為他很清楚那不是傲氣,而是心灰意冷。
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一個多月,這段時間仲遇都沒提過她的事,對他的態度也一如以往地尊敬。
唯一明顯的改變,是他變得更加沉默,更加感覺不到他的情緒。
他不以為意,以為這只是短暫的影響,時間會慢慢平復一切,仲遇會忘記那女人,他們會回到那女人之前那種心意相通的日子。
結果他卻是打算棄他而去!
「你敢?」樊伯臨咬牙恨聲道。「你要是被抓,我絕對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你救出來,你能眼睜睜地看著我和你一起受苦嗎?」
樊仲遇看著手中的帳本,須臾,他緩緩地歎了口氣。
「……放過我吧。」不帶怨怒的平抑嗓音反而透著更教人心擰的無奈。「這一切全是我的錯,我不該執著權勢,害得大哥也跟著偏了心思,我已經盡力補償,你若感動醒悟也罷,繼續執迷不悔也罷,我仁至義盡。」
聞言,樊伯臨背脊竄出了冷汗。
「她只不過是小產罷了,人還活著不是嗎?」為了罵醒他,樊伯臨只得將自己最討厭的孟海心抬出來。「什麼叫偏了心思?那是我們該得的,別因為一時鬼迷心竅就說出這種蠢話!」
樊仲遇低低笑了,然後轉為不可遏止的大小,笑到樊伯臨膽顫心驚。
「別笑了!」樊伯臨怒喝。
樊仲遇總算停下,看向他,停了許久,然後才猶似自言自語般低聲說道:「我們這樣,和那群禽獸又有什麼分別?一樣是自私自利,一樣是只為自己,如果這不是偏邪了心思,我沒辦法找到更貼切的形容。」他等於是親手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明明可以罷手,明明可以見好就收,他卻和他所深惡痛絕的祖父做出相同的事,犧牲骨肉來保全自己。
樊伯臨如遭雷擊,樊仲遇的話和神情完全震懾住了他。那道視線雖看往他的方向,卻是穿透了他,眼中並沒有他的存在。
「仲遇,聽我說……」他強持鎮定,想要說服他。
樊仲遇起身,沒讓他將話說下去。
「我希望您能及早醒來,別到像我這樣的境地才……」聲至語尾,只餘下唇畔苦澀的笑,樊仲遇悄步走出了他的視線。
樊伯臨怔坐原位,強烈的震驚讓他無法動彈。
直到此刻他才終於明白,早在他設計陷害那女人的同時,他的仲遇也被他親手害死了,被他用愧疚當成利劍,逐步逼到絕境而心死。
而今,仲遇還想將自己的生命當做祭品,償還給那個女人和那個來不及出世的胎兒。
為什麼?他只是想將仲遇留在身邊吶,事情怎會變到這地步?樊伯臨痛苦地抱住了頭。
一整夜,他就坐在那兒,想過往,想那股恨意,想接下來的局面,任由紛亂的思緒在腦海裡不停地繞。
當日陽從窗欞透進時,他已下了決定,眼裡佈滿了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將手中的沙包放在桌上,步履沉穩地往外走去。
「伯臨少爺吃……」剛踏進院落的婢女朝他走來,正要像平常一樣呼喝時,卻被他臉上充滿氣勢的神情嚇到頓了口——
那是在癡傻之前府裡人人敬畏的尊貴模樣!
「去通報大老爺,他所看重的長孫回來了。」樊伯臨不停步地朝外走去,見那名婢女仍傻在原地,他冷眼一睨。「還不快去?」
「是……是!」
婢女總算回神,飛也似地往外跑去。
不多時,這個消息幾乎將整個樊家掀翻,在一片驚歎及恭賀聲中,到底存有多少的真心誠意?也只有當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孟海心站在庭院中,美眸望向池塘旁的大樹,她彷彿看到有個傻姑娘站在池邊搖搖欲墜,她沒掉下去,卻從此遺落了心。
她閉眼,環抱住輕顫的身子,像是這樣就可以將那時透過強健臂膀所傳來的溫暖留在身旁,只是,如今當她再睜開眼,她已不復單純,而他也不在身邊。
孟海心咬唇忍住痛楚,不讓眼淚盈眶。不行,她不能哭,家裡的人已經夠擔心她了。
好不容易,終於將那股激動抑下,但她的視線仍無法自他們初次相會的地點挪開。
明明不是很久之前,卻恍如隔世。
她以為再也不會踏進的家門,她回來了;她以為自己永遠都會原諒他,她離開了他。
當她回到家,爹娘哭腫了眼,已從旁人口中知道她流產的他們,對此事絕口不提,拚命擠出笑要她好好休養,什麼也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