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沒辦法不想。
她愛著那個人,即使她的心和身子都已傷到千瘡百孔,她還是愛著他。
那時哭喊出對他的指控,其實並不是她的真心話。只是哀痛欲絕的她已無法保持清晰的理智,當他不說話,她也就將之視作默認。
他在榻旁照顧的那三天,她完全不看他。她只是不停地流淚,為那無辜逝去的小生命哭泣,懊悔著自己的無能為力。
直到回了家,慌亂受創的心被親情漸漸撫慰,當傷痛褪去了些,她得以用較為冷靜的心情看待這一切,她就想通他不可能會這麼做。
雖然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但他並不是冷血的人,不然他也不會過得那麼痛苦。
更何況,他是為了保護她才做出這種決定,那他又怎麼可能會本末倒置地用這種危險的方式去傷害她?
想到他默默自行承受的苦,她就心疼到好想回去那個院落裡,想要握住他的手,讓他知道她依然站在他這一邊。
只是傷太重,恐懼太深,想到要再回去那個有如人間地獄的地方,她卻步了;想到她回去只會增添他的掛慮,她更是裹足不前。
她明白他為何會應允她離開,因為在這裡,她才是安全的,她的家人會照顧她,他對她的深情讓他沒辦法再冒險放她留在樊家。
所以即使她好想好想見他,也得忍著,她相信他曾在她耳旁溫柔低喃的「很快」,一定已近在咫尺。
「……小姐?」小心翼翼的叫喚自背後傳來。
孟海心不禁莞爾。即使她已經完全康復了,家裡的人仍將她視作易碎的花瓶,連喊她都不敢大聲,活像會將她的魂魄震飛似的。
知道他們全是基於關懷,對於這樣的保護她只覺欣然接受,而不是用抗議讓他們更加放心不下。
「什麼事?」她回頭。
「有一封給您的信……」婢女有些吞吞吐吐,頓了下才又補上一句:「是姑爺捎來的。」
很少聽到有人這樣稱呼樊伯臨,孟海心愣了下,會意過來後更是驚訝。
大哥在日前恢復神智的消息震驚了整個京城,就連身處保護中的她,也從僕婢的閒談中得知此事。
剛聽到時,她很擔心他會來將她這個妻子帶回去,但過了幾日都沒有任何動靜,她也就寬下心來。
或許是大哥認為再神智不清時所做的事都作不得數吧。她是這麼猜想的,一方面為了多了一人可以幫他而感到開心,一方面也為了她不會因為這個身份為難而欣喜不已。
但這個突來的舉動,卻讓這些臆測可能會變成一種癡心妄想。
「……送信來的人還在嗎?」她抿了抿乾澀的唇,要自己別逃避現實。
「走了。」婢女一臉關心地看著她。小姐在樊家過得那麼慘,若換作是她她也不想回去。「小姐,你要看嗎?還是先交給老爺、夫人過目?」
「沒關係。」孟海心勉強撐出微笑,不想讓婢女擔心。「給我。」
接過信封,她深吸口氣,抽出裡面的紙——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汝勝矣
上頭只寫著這幾個字,孟海心先是白了臉,而後又困惑地蹙起了眉。
看到開頭,她還以為大哥知道她和他的事,用這兩句詩來諷刺她的不守婦道,但最後那三個字卻又推翻了這個猜測。
孟海心翻過信箋,怕自己有所遺漏,但除了那幾個字,她找不到任何其他的訊息。
她把那幾個字在心裡念了一遍又一遍,卻只覺腦海越來越混亂,最後只能怔怔地看著那張信箋。
她不懂,大哥為何要寫這兩句詩給她?而那三個字,又是針對什麼事?她從不曾和他爭過任何事物啊……
「小姐,信上到底寫了什麼?」無法從她的表情判斷,婢女急問。
孟海心也不知該怎麼回答。每個字她都認得,但她卻無法看透裡面的涵義。「沒事,只是……問候罷了。」
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大哥並不是要催促她回樊家。先靜觀其變吧,她要是貿然回去,卻反而弄錯了這封信的意思,只會給他們添麻煩。
「如果擔心小姐的狀況,不會自己來一趟啊……」婢女打抱不平地嘀咕著。
不,她不希望他來。
孟海心微微一笑。雖然知道婢女罵的是誰,但在她心裡卻是主動想成樊仲遇,對她而言,他才是她的夫君,才是要來接她回去的對象。
她希望他能把心力放在他們的計劃上,趕緊將這一切結束,等他得以踏進孟家門檻時,將也是他們通往幸福的那一天。
第9章
孟海心收到信箋的當晚,即是樊家宴請賓客的時刻。
與宴者有兩位與樊家關係交好的官吏,四家其他商號的老闆,其餘諸人都是樊家各房及旁支所推派出來的代表。
「感謝各位賞光,前來慶祝樊家兒孫伯臨康復,來來,老夫先乾為敬。」大老爺舉杯,坐在他身邊的樊伯臨也起身致敬。
看在其他樊家人眼裡,無不恨得牙癢癢的。
最近大老爺被躲在暗處的敵人嚇怕了,樊伯臨一恢復正常,立刻被他重用,兩人促膝密談了好幾次,就連家族會議時,都嚴正聲明要大家聽從樊伯臨的命令,別再像過去一樣勾心鬥角。
如果是之前,看到樊伯臨這宛如接下當家之位的模樣,絕對會引來殺機,但現在大家被擊得潰不成軍,抵擋外侮都來不及了,哪還有時間內鬥?
不過倒是抱著看好戲的心態,等著這樊伯臨是否真有本事,若能助樊家脫離難關,等穩定後再把他拉下來也還不遲;若是虛有其表,失望透頂的大老爺自然會放棄他。
於是一場筵席雖然大家心懷鬼胎,但也相安無事。
其中臉色最難看的,該算是樊仲遇了。
他被安排在離兄長最遠的下位,不僅如此,與客人熱絡交談的樊伯臨還完全不看他,連一眼也不曾。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樊仲遇惱怒地勾起酒杯一飲而盡。
日前兄長突然恢復正常,當時人在外頭的他一聽到消息立刻趕回,他卻從那一天起就再也找不到機會和兄長獨處,更遑論是詢問這個舉動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