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仲遇置於膝上的拳握緊,像是在隱忍什麼,過了片刻他才又開口:「如果可以有後,自是再好不過,也算是完成了先父遺願。」
「你們別這樣,大房也算是風光過,現在卻淪落到比我們這些旁支還不如,也難怪仲遇會無所不用其極了。」又有一名老者開口,聽似好意解圍的言語市集上卻是在落井下石。
他們真實親戚嗎?講話怎會如此地尖酸刻薄?孟海心驚訝不已,然而最讓她震驚的是他的反應。
她以為他會憤怒地駁斥回去,或是不卑不亢地將對方反擊得啞口無言,但他卻是這麼沉默了,連再試著緩和或辯解都沒有,任由其他人又說出更多夾槍帶棒的話,襯上樊伯臨那斷斷續續的沙包口訣,更是成了可笑的諷刺。
這是爹爹口中那精明幹練的樊二當家嗎?就算再怎麼難敵眾口,就算他的心機被人揭穿,他也不該就這麼束手無策啊……
她偷偷朝他的方向睇去,不敢看得太明顯的她只看得到他置於膝上的手正緊握成拳,那力道彷彿握在她的心上,讓她不知該為知己被當成爭權的工具而生氣,還是該為他被攻到無力反抗而難過。
「你那些無謂的心思若能用在正軌上,我自然會重用你。」一道蒼勁的聲音自門口傳來,隨著迅捷的腳步,來人已走過孟海心身邊。「可偏偏你的所作所為都讓我失望透頂!」
四周變得悄然無聲,就連樊伯臨也完全噤口,這些變化都說明了來人的威嚴及地位,孟海心還來不及反應,沉喝聲已在前方響起——
「你,抬起頭來。」
孟海心強忍緊張抬頭,看到一名髮鬚皆白的嚴厲老者坐在上位,銳利的視線在她臉上繞了圈,眉頭擰起。
「你經商的手腕有待磨練不說,怎麼連挑個人都挑成這樣?」老者直接對樊仲遇罵。「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軟弱女人持得起大房嗎?你真存心把大房搞垮不成?」夾雜鄙夷和輕蔑的話毫不留情地朝孟海心撲來,她忍住不讓受傷的表情顯露出來。她很清楚這樁婚事是樊家紆尊降貴,但他們從頭至尾不將她當人看的態度真的很傷人。
「是。」樊仲遇默默接受斥責,對於能力受到質疑並沒有做任何反駁。
「伯臨沒出事之前,你們大房的表現一直讓我很滿意,結果呢?伯臨癡了,你也一再讓我失望,整個大房就這麼一蹶不振,傳出去還像話嗎?!」老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看見他被痛罵,在場所有的人無不暗喜在心。不過敵人不只一個,把握機會將他人也順帶踩上一腳才叫高招。
「爹,您消消火,仲遇前些日子才幫了老三,也算功勞一件了。」方才被樊仲遇喚作二叔的男人插嘴。
「你沒事提整個幹麼?你手上的布莊前幾天才弄砸了一筆交易,要不要順道把這損失也一併稟報?」另一個中年男人臉色一變,立刻反擊回去。
「別吵了!」老者斥喝,見兩人安靜下來,凌厲的視線又射向樊仲遇。「你以為你真有功嗎?買來的貨價格比平常足足貴了一倍,救了急,卻是白忙一場、好不利潤,這只更證明了你的無能!」
「是。」樊仲遇依然沒有反駁,只是恭敬回答。
那溫馴的反應卻讓老者更生氣。
「我不管你替伯臨找來媳婦是為了什麼,我從以前就說得很清楚,想要繼承家產全靠實力,有了你爹的例子,我想你應該比任何人還清楚,要是子孫不成材,管他是大房還是長孫都別想從我手中接過一個子兒!」偉岸的身子幾不可見地一震,只須臾,樊仲遇已用垂首掩飾了過去,更沒讓人發現他眼中熊熊的怒火。
「是。」啞聲低應的模樣看在眾人眼裡,反倒像是被教訓得無話可說。
「你們都好自為之吧!」老者起身,丟下這一大群人直接離開。
以為樊仲遇被罵到垂頭喪氣,不少人都露出微笑,暗暗在心裡將這名對手刪去。大房已不足為懼,就算再怎麼搞小計謀也只是白費心力罷了!
「要是當初三房那件事你沒強出頭,交給我們來處理,至少也不會血本無歸。想表現是好事,但也要懂得量力而為,不然樊家再怎麼有錢,也禁不起這樣的折騰啊!」坐在上位右側的一名老者嗤笑站起,帶著身後五個兒孫離去。
「可惜一個人的才能有限,再怎麼努力也難挽頹勢,我看你還是求求老天爺,看能不能早日讓伯臨有後還比較實際,只不過……」另一名中年男人也跟著起身,話沒說全,但話裡的意思不言已明。「哈哈哈哈——」他大笑著走出廳堂,身後又是幾個小輩跟著離開。
就這樣,沒人給予安慰,扔來的全是明嘲暗諷的言語,不一會兒,剛剛還是滿滿人潮的大廳已走得剩下他們三個。
第3章
總算結束了。
確定所有人都已離開,樊仲遇抬頭,臉上順從不甘的神情全然抹去,少了刻意的壓抑,自然散發的傲然氣勢立刻取而代之。
這種全族聚會向來讓他厭惡至極。
不是因為那些尖銳的言詞,經過這麼多年的磨練,他早已能做到充耳不聞的境地,更何況那群人越是得意忘形,越表示他們又朝成功邁進了一步。
只是那一張張千篇一律的醜惡嘴臉已讓他膩透,若不是為了更遠大的目標,他才懶得應付他們。
「好可怕、好可怕……」樊伯臨來到他旁邊座位坐下,一邊把玩手中沙包一邊喃喃自語。
兄長的動作讓他斂回心思,樊仲遇瞥見那抹纖細的身影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一股煩躁油然而生。
一個被保護得極好的閨女,從沒見過人間的險惡,她所受到的震撼可想而知,但明明早已將之視作計劃中的一環,為何他的心緒還是被影響了?
最不該的是,他剛剛竟還被激到動了氣!樊仲遇的眸子微微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