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他真的不快樂,這並不是她樂見的。
孫旖旎不是普通人,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她有那個能耐長長久久地陪伴臨江,不會拋下他一個人孤單傷心,連她都親口承諾會好好對待他,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啊,對了,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告訴你。」像是突然有了聊天的興致,孫旖旎躍坐在窗台外圍。「你不是曾經問過我,臨江每個月一次的虛弱是什麼後遺症嗎?反正以後跟你也沒關係了,就讓你知道吧——先倒杯水來。」剛剛嗑瓜子嗑得口好渴。
朱寧夜不曉得自己幹麼要這麼聽話,乖乖倒了茶孝敬上去。
「他以前喜歡過一個女孩子,那好似一千年前的事了,那是他才剛化成人身,呆頭呆腦什麼都不懂,像初生的嬰兒一樣,他是在那個時候遇上她。
那名女子對很好,耐心地教會他一切,你知道的,動物都有雛鳥情結,不知是將她當成了娘還是啥的,反正情感上極度依賴她。
有一天,女孩生病了,需要一顆活生生的心,你猜,那頭笨狼會怎麼做?」喝了口水,孫旖旎可以再關鍵處停頓下來,好整以暇地回視她。
「他——怎麼做?」
「他將他的心給了她。不喝麻沸散,切開胸口,活生生看著自己的心被取出,很笨吧?他拿自己數千年的生命,去換一名人類數十載的年壽,如果不是我用珍貴的寒玉石,施法代替那顆心,他早不知到閻王老爺的哪一殿寢宮報到了。
不過寒玉石是至陰至寒之物,在身體裡放久了難免會有些小小的副作用,所以每個月他就變成你看到的那樣了。」
原來……如此
「那……那個女孩呢?」
孫旖旎嘲弄地瞥她。「你期望我說什麼?女孩被救活後,知曉他的犧牲,如同古書記載的聊齋愛情一樣,與他生死相隨、化蝶雙飛,為這段淒美的人妖戀劃上感人熱淚的Ending?你跟臨江一樣電視看多了!女孩康復後的一個月,立即下嫁當地富紳,俊美夫婿待她溫柔又疼惜,夫妻婚後相敬如賓,舉案齊眉,還成為當地佳話一樁哪!
可憐的是那頭笨狼,獻上一顆真心,搞得自己元氣大傷,必須封住元靈,整整一千年陷入深眠狀態來療養,才能保住小命。」
「都付出這麼大的代價了,還學不會教訓,居然在同一件事情上笨兩次。第一次,活生生獻出自己的心,第二次,沒心可獻了,就把人給賣掉。嘖嘖嘖,這傢伙為了愛情,還真的是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都賠上去,一丁點都沒有保留,如果不能叫情癡的話,就只能說他笨的很夠笨,然後換來的不是心上人風光出嫁,就是瀟灑地收支票賣掉他!」
朱寧夜安靜地聽著,完全不受她嘲諷口吻的影響。「謝謝你告訴我這些。還有事嗎?我覺得有些冷,想關窗了。」
孫旖旎聳聳肩,同樣也不受她冷淡態度影響。「好啊,我也想回去了,現在家裡有人等我吃晚飯了呢,我得對他好一點,說不定將來他也會為我挖心掏肺。」簡直尋釁說來刺激人。
朱寧夜充耳不聞,身後的人幾時離開的,她萬千沒留意,動也不動地靜靜坐在原處,許久、許久——
一滴、兩滴……愈來愈多的水珠滴落在那張支票上,鋼筆字體暈開一片模糊墨色……
傻瓜、傻瓜、真的好傻!
她從不曉得他經歷過這些,難怪最初見到時,他眼中有好濃郁的悲傷,總是分分秒秒追尋她的身影,因為他曾經被拋舍下來,獨自承受傷心,孤單寂寞了這麼久……
每回想一句孫旖旎的話,胸口的疼痛幾乎令她喘不過氣來,早知道、早知道這樣的話,她應該再對他更好一點……
孫旖旎說,那女孩待他極好。
臨江也總是見人就說,寧夜很疼我……
他的願望那麼小、那麼容易滿足,只是一個微笑、一記擁抱而已,就讓他開心得幾乎捧上自己的全部……比起他付出的,他們算得上什麼好!
她恨那個無情的女孩,更狠自己也必須在他的傷口上再劃一刀……她不想再看見當她必須面對死亡威脅時,他著慌失措的驚痛面容了,她不是那個可以陪伴他到彼此生命終點的人,他無法看淡這些,就會一再受傷,她不忍他一再承受那樣的折磨……
也許……就放掉這一次,讓他好好地陪著孫旖旎,久了,總會淡忘的,從千年前那個女孩,再到她。下一個……她希望是孫旖旎。
五點三十五分。
每天的這個時候,他會從這裡經過。
朱寧夜倚靠在窗邊,沒意外地看見熟悉身影走來,但是現在,卻不是拿鑰匙開門,而是越過58號門牌繼續往前走。
孫旖旎住在巷尾,他下班一定得經過這裡。
果然,還是一下班就回家的好男人啊。
經過58號時,他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抬頭往上看,一對上她的目光,又迅速挪開,視而不見地快步往前走。
在路上遇到時也是這樣,畢竟同住44巷,他工作的地方時週遭最近的大型賣場,購物時難免也會碰到幾次,他總是很快地避開,像同陌路。
他非常奉行視若無睹的原則。
以他的個性,要做到這麼無情又絕對,應該是下定決心要放掉她了,他看起來適應良好。
雖然有那麼一點心酸,不過看到他能重新開始,對他的掛念也能減輕些許,至少,不用太擔心他了……
一日,她開信箱取信,一包沉甸甸的物品掉了出來。
薪水袋。
對了,昨天是五號,領薪水的日子。
一如既往,那男人分毫未取,每一個銅板都老老實實地如數交到她手上。
那一瞬間,淚水潰堤,她再也無法自制,蹲靠在門邊,任淚無法狂湧。
不是……都要放掉了嗎?這個呆子……
寧夜在哭。
雖然整個臉都埋在雙臂間沒讓人看見,但他就是知道,她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