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凌霜扶他躺下,連忙詢問一旁特地為弟弟請來的看護。
「張姨,王醫生今天有來看過我弟嗎?」王醫生是耳鼻喉科的醫生,她今早上班前,特地請他過來看看凌宣。
「有,他一個小時前來過。」
「他怎麼說?」
「王醫生說費先生染上感冒,要多加小心,以免轉為肺炎。」
身為醫生,費凌霜自然也知道這種病若是感染感冒,稍有不慎,便很容易引發其他的併發症,後果會很嚴重的。
她叮嚀看護,「張姨,這幾天要麻煩你多加注意我弟弟的情況。」看見窗戶開著,她立刻走過去關起窗戶,再交代,「還有盡量不要讓他吹到風,避免讓他再次感冒。」
「是費先生要我開窗的,我剛才也是這麼勸他。」看護張姨連忙解釋。
費凌宣勉強擠出一抹笑安撫大姊。「我沒事,大大姊,你你不不用擔擔心。」以前他辯才無礙、口齒清晰,從不覺得說話有什麼難,現在只是簡單的一句話,卻讓他覺得好吃力,幾乎都快說不下去了。
他不是沒有怨天尤人過,檢查得知他竟得到這種俗稱漸凍人的運動神經元病變時,他快瘋了。
他才剛娶了心愛的女人為妻,過著幸福的甜蜜生活;他才剛升為商情雜誌社的總編輯,正想一展抱負時,瞬間,卻被從快樂的天堂給推落絕望的地獄。
他怨恨上天竟這樣殘忍的對他,也詛咒過這殘酷的命運,但是他很快便醒悟了,即使有再多的怨懟嗔怒,又能如何,一樣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既然無法抗拒,他也只能無奈的接受這樣的命運,然後把事情做最好的安排。
「對了,大大姊我,我昨天天托你你的事事,你你有……」
不等弟弟吃力的說完話,費凌霜便明白他想問的是什麼,迅速接腔。
「我今天來醫院前,特地繞到她公司,在她進公司前看到她了。」說到這裡,見弟弟張開了口,卻半天發不出一絲聲音,她輕聲的接下去說:「晴歡看起來很好,就像以前那樣。」
為了昨天凌宣的請托,所以今晨她很早就開車到晴歡工作的飛耀集團,把車停在對面,一直等到晴歡出現在門口,她才離開。
她明白,發病至今,弟弟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的就是晴歡,好不容易娶了她,才剛過了幾個月甜蜜的生活,就被迫離開她,她可以想像弟弟有多不甘心。
「那那就就好。」聽見大姊這麼說,費凌宣安心的闔上疲憊的雙眼,雙手則將兩人的婚紗照相簿抱得牢牢的。
費凌霜張了口想說什麼,最後卻什麼也沒說。
當初她曾勸弟弟坦白告訴晴歡他的病情,他不僅選擇了隱瞞她,還跟她離了婚,她知道以弟弟心高氣傲的心性,一定不想讓晴歡看到他現在這副狼狽淒慘的模樣,更不想拖累她。
但此刻若是晴歡能陪伴在他身邊,也許更能激發出他的求生意志。看著弟弟清瘦許多的臉龐,她總覺得他彷彿在等死,沒有絲毫的求生意念了。
身為一名醫生,她好痛恨自己此時的無能為力。
***
今天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打錯字了,以前的她從來不曾這樣,一早開始就心神不寧,彷彿有什麼事要發生,許晴歡煩躁的起身,拿起杯子,想為自己泡杯咖啡。
來到茶水間,她隨手拿了一包三合一咖啡用熱水沖泡,心頭卻猛然一悸,熱水燙到了她的手,但她沒有去管燙傷,而是按住了左胸,那裡突然一陣緊窒,幾乎要令她無法呼吸,她痛苦的彎下了腰。
「晴歡,你怎麼了?」一名女同事走進來,看見她按著胸口面露痛楚之色,關心的問。
「沒什麼。」她勉強搖了搖頭,才緩緩的站直身子。
「可是我剛才看你好像很難受,你身體不舒服嗎?」
「只是胸口突然有點悶,現在好多了。」
「我看你可能是太疲倦了,這半年多來,你幾乎每天都加班到很晚,身體己吃不消了,今天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跟她同樣是秘書室的女同事,關心的說。
心臟的位置還是莫名的緊縮著,不過已經沒剛才那麼嚴重了,看來她可能真的是太累,連身體都在抗議了。許晴歡勉強擠出一抹笑說:「嗯,謝謝你。」
她端起杯子走回座位坐下,腦海裡忽然浮起一張俊朗的臉孔。咬牙甩甩頭,想甩掉那張一想起來就讓她心痛的臉孔。
那張臉和那個名字早已被她親手埋葬,已經好久不曾再想起這個人。她不懂,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又再想起他?
她一邊握拳輕敲著胸口,想舒緩突來的緊窒感,一邊逼自己將那個突然侵犯的人影再度驅逐出境。
同一時間,和安醫院的加護病房裡。
費凌霜紅著眼眶,緊緊握住弟弟的手,他前陣子的感冒並發肺炎,導致呼吸衰竭,在前一秒鐘,已經定完在人世的最後旅程。
「費醫生,請節哀,時間寶貴。」一旁的一名醫生輕聲提醒捨不得鬆手的她。
強忍著淚水,她強迫自己放開弟弟的手,在那一瞬間,她看見有一顆眼淚自弟弟的眼角滑落,那安詳的面容裡透著一抹深深的遺憾。
隱忍的眼淚霎時從她眼裡崩落,她知道弟弟捨不得這個世界,更捨不得晴歡,她哽咽的輕聲對弟弟承諾——
「你安心的去吧,以後我會替你去看晴歡的。」
謝謝大姊。
無聲的幾個字迴盪在空氣中,沒有任何人聽到。
費凌宣,得年三十歲,卒於十月九日下午三點十二分。
***
發現坐過頭了,許晴歡匆匆下車。
這幾天不知道為什麼,她常常心神恍惚,所以今天特地請了兩個小時的假,準備去醫院檢查。
下車後,一抬頭,映入眼簾的是高高掛在一棟白色大樓五樓外的一隻招牌,上頭寫著幾個字——商情雜誌社。
許晴歡一怔、這裡是凌宣工作的雜誌社!
抿著唇,她想快步離開,不想接觸任何跟他有關的人事物。然而,她才舉步要走,一旁剛從計程車上下來兩名女子的對話,忽然飄入她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