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染也是一臉疑惑地看著地上的鮮血。「她……連鞋也沒穿,就來阻止我自盡?」她在想什麼?阻止他自盡,不是為了要虐他嗎?怎麼虐成自己了?
第六章(2)
距離門口最近的十三歲小舞人突然聽見低微的聲音:
「痛痛痛……我怎麼忘了穿鞋呢?好痛……」
小舞人偷偷探出門外。那抹土黃背影一拐拐地跳著離開院子,實在很不合崔家主子囂張的風采……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梆子聲響起。
「請問……春回樓怎麼走?」黑暗裡忽地蹦出這一句。
更夫嚇得後退一步。做了十多年的更夫,終於輪到他見鬼了,他強自鎮定地點起燈籠,往聲音處照去,只見一名二十多歲的美貌青年很無辜地看著他。
說是青年,他是有點猶豫的。因為此人身著男裝,但面貌偏女相,臉蛋又小,依他五十多年看人的眼光,猜測這青年不是女扮男裝,就是那鬼話裡的公狐狸精,要不,聽說南臨男子面若女相也是有可能的。
「請問,春回樓怎麼走?」美貌青年重複問著。
「……春回樓啊,果然是男人。只有男人,才會去那裡。」更夫笑道,擠眉弄眼。「我打更路上會經過,公子不妨跟著我走吧。」
「喔,多謝。」
這位美貌青年自是舜華,更夫從未見過名門富戶崔舜華,在他第一眼裡,只覺得這名青年漂亮和善,沒有什麼威脅性,又聽他說話秀雅大方,很有好感,便領著她往春回樓而去。
舜華走路有些一拐拐的。她好恨啊,她幹嘛心急忘了穿鞋,只著羅襪就奔去救人。好痛哪!她從小到大,哪裡受過這種痛了!腳丫板流血也就算了,她還得硬頭皮含著淚穿上鞋,然後再磨著傷口行路……
當家不是人幹的啊!
足上的痛,讓她今晚不敢再待在崔府裡,要是再來一組人馬依樣畫葫蘆來悶她口鼻,她想,事不過三,她會直接在今晚升天的。
再者,她還來不及攔戚遇明上春回樓啊!
她現在萬萬不敢以崔舜華的名義夜至春回樓,她怕只出崔府兩步,就被人給打死了。所以,她誰也沒說,偷偷取了件連璧的男裝,獨身出府。
連璧是崔舜華身邊的下人,說得難聽點,崔舜華自以為是公主之身,硬是找個看順眼的人閹了留在身邊,雖然在物質上不吝嗇,但,連璧心裡怎麼想,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她不是男子,不知被閹後的痛苦有多深。連璧平日穿的衣物,是比下人好上許多,色彩卻有些偏女子的柔軟,不知是不是崔舜華故意為他選的,遠遠不如他私下收藏被她偷穿來的這套瀟灑公子男裝。
她長歎一聲。有時,她真不知自己該不該再維護崔舜華的命。等崔舜華回來了,又有多少人得受難了?
「到了到了!就是這裡!」更夫回頭說著。
舜華一出巷,就見一片燈火通明。她抬頭一看,對街樓上懸掛「春回樓」的匾額,串串紅籠高高掛,來往入目皆男賓,門口迎客是女子,熱鬧非凡……
「……」舜華搖搖晃晃,最後雙腿一軟,跌坐在巷口旁的攤凳上。
去他的……去他的伊人!
這不是青樓嗎?
就算她再沒見過世面,她也有腦子的啊!伊人來青樓做什麼?《京城四季》怎麼不寫清楚些?那個姓戚的來青樓做什麼?不不,他是男子,會來青樓不意外。原來尉遲哥也會在這種地方跟人談生意,男人,男人,果然都是男人……
她自認絮氏舜華沒膽子進去……而且很臭……
「公子吃臭豆腐嗎?」攤老闆很認真地問。
舜華回神,發覺自己正坐在臭豆腐攤前,左右張望,凳上空無一人,只有她。這豆腐臭中帶香,以前絮氏舜華只有耳聞它的特別,卻無緣一吃,這崔舜華的腸胃簡直好得跟鐵打似,她吞了吞口水,道:
「算了,先來一盤吧。」
豆腐外皮炸得酥酥脆脆,內層細膩若棉絮,明明臭氣熏天,但一入口又滿齒溢香足夠讓人飄上天了。她一口接著一口,雙頰塞得鼓鼓的,她懷疑以前白起哥只讓她吃清淡的菜粥根本是仇視她。
「好吃,簡直是金玉其內,敗絮其外,再來兩盤……加壺酒。」臭豆腐攤旁有水酒,她想了下,決定一醉解愁!她要讓腸子灌滿酒,滿腹心酸化水流。
那攤老闆見狀,忍不住說道:「公子,來這裡吃的,都是些窮書生,我瞧你衣著不錯,怎麼不進去吃頓好酒好菜,還有美人作陪呢。」
陪?怎麼陪?她光想到就臉紅。悶著臉,大喝一口水酒,火辣辣地直竄上肚腹間,她完全沒有噁心暈頭的徵兆,可見崔舜華早已習慣喝酒。
她想起,白起哥少年就喝酒,跟她提過酒易損身她絕不能碰,但她真的很愁啊。臭豆腐攤上的燈籠讓她看到杯中倒影。至今,她少攬鏡自照,始終不太習慣這張絕色面皮,反正再過幾個月,不管是不是她的臉,都不歸她管了,就當借住一場吧。
「再來一盤臭豆腐,好吃!」把崔舜華吃得肥肥胖胖!
一醉解千愁這話一點也不真,她都喝完兩壺了,怎麼也沒見有人解了她的煩愁呢?她美目亂瞟,不時回頭看著那人來人往的樓門。
有姑娘看見臭豆腐攤前的俊俏華麗公子爺,喊著:「郎君來喲!那位豆腐公子要不要來啊!這麼美麗的男人,可以算你便宜些呢。」
舜華滿面通紅,有些坐立難安。忽然間,她瞥到熟悉的人自轎裡步出,她眼一亮,把剩下的臭豆腐全塞進嘴裡,結帳後匆匆奔向他。
戚遇明沒料得會遇見她。「舜華,你在這裡做什麼?」
她笑咪咪地。
戚遇明等了等,沒等到她回答,只見她眉目溢笑。他道:
「春回樓是有專門談生意的隔間,但畢竟不是女人家該來的地方……」
「戚兄……不如……」舜華動著嘴,以為自己說完了整句「戚兄,我沒料到在此處遇見你,不如另外找個地方坐坐」,但其實她說出的話根本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