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遇明見她還是笑容可掬,眼兒閃閃發亮,毫無往日算計,他又聞到她嘴裡的臭豆腐跟酒味……他往對街的臭豆腐攤看一眼,何時崔舜華會在小吃攤吃臭東西了?略一尋思,他客氣道:「既然要進去,就一塊進去吧。」他當作沒看見她直拉著他的衣袖,步進春回樓。
舜華被迫跟著進去,心裡直想著既然引不開他,那緊緊跟著他也好。她稍稍環視一圈大廳。不知今晚伊人是在哪兒被人調戲?
她手裡唯一的王牌就是《京城四季》,尉遲恭要鹹魚翻身就靠今晚,她挺他!挺得滿腹不舒服也要挺!她目光驀地停在二樓裡的一名中年人。
戚遇明順著她目光去,再回頭看向她毫不保留的驚喜眼色。他面色不變,道:「如果我沒記錯,那是大魏名醫。」在柳家出入過。
舜華點頭,眉目仍是笑著,她嘴巴又道:
「醫術好……」她原句是「大夫醫術好,讓絮氏舜華身子轉好」。
如果絮氏舜華倒下的那天,大魏名醫在白府裡該有多好,說不得能挽回她性命呢。舜華見戚遇明同嬤嬤說幾句,隨即上樓往另一條廊道,她連忙跟上,中途有青樓女子想拉住她,她實在不好意思,輕輕拉回袖子,追上戚遇明。
戚遇明狀似隨口道:
「聽說舜華與尉遲打算興辦義學,這等有益百姓的事怎麼不找我呢?」
「當然會找戚兄的。」她爽快地答著,遭來他驚詫的一瞥。
舜華見他直往另一樓間走,猜測他並不是專程來溫柔鄉放鬆的,她猶豫一會兒,如果戚遇明來此處談生意,她死纏爛打跟上去是不是不太妥?
正當她這麼想時,聽得人聲之中夾雜著一聲「這是在做什麼」,她眼兒一亮,下意識緩下腳步,循聲而去。
春回樓的二樓間如迷宮,在私房之外,所有的小廳沒有高椅圓桌,僅以串串珠廉區隔。舜華一心想看仔細,於是撥開就近的珠簾。小廳裡沒有人,她撩袍跪坐在錦團上,取過小桌上的茶水一連喝了兩杯,這才讓自己神智清醒許多。
她輕輕撩過珠簾一角。果然她沒有聽錯,是尉遲哥來了。
被他攬在身後是女扮男裝的伊人……她不得不承認,有些姑娘扮男裝實在是四不像,伊人天生就是我見猶憐,就算女扮男裝還是能讓人看出性別的。
她看見他斥退一名調戲伊人的漢子,隨即他帶伊人進私房去。直到尉遲恭的背影消失在她的視野裡,她才收回目光,發起呆來。
這算不算是改變《京城四季》裡說的戚遇明英雄救美了?
眼下,已經換成是尉遲哥英雄救美,所以……所以……她的目的達成了?
她自腰間扇袋裡取出扇子,正是他送給自己的那一把。她攤開扇面,凝視良久,扇上的瀑布逐漸模糊,她想起絮氏舜華與他第一次見面時,她忙著偷窺屏風後的男子,揣測他到底是哪不得女子歡心,居然淪為暗戀別人的對象。
她又想起他背著自己走過宮牆前的那長長道路,神色漸漸融為一泓春水。
「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她有點惋惜。尉遲哥與伊人兩人若藉今日好事大成,她不能隨便再賴著尉遲哥,以免遭伊人誤會了。她沒有機會嫁給農戶,但尉遲哥因她抱得美人歸,這也挺好的,是不?
「公子,要聽琴麼?」青樓女子抱琴進來,來到她的面前坐下,兩人對眼皆是一怔一驚。
舜華認出她就是白日在街上看好戲見死不救的青樓女子。這女子面露驚恐,以為她是特地來找麻煩的,連忙要五體投地求饒,舜華已經習慣人人用這種態度待她,冷靜道:
「你若讓人發現我是崔舜華,我就如你所願。現在,把你驚恐的表情收回去。」再怎麼比驚恐,也不會比她那日發現自己變成崔舜華那般驚恐。那時在鏡中看見的驚恐表情她稱第二,誰又敢稱第一?
舜華見那青樓女子拚命扭動著表情,想把驚恐的表情稍作調整,無奈驚嚇太大,有調跟沒調一樣,她不由得同情道:
「收不回去就算了。我聽說青樓紅顏不易老,正是因為見過大風大浪,遇事不動如山,除了笑臉迎人外,是不怎麼有劇烈表情,這才保住青春的,你……很快就老了吧。」
舜華話才說完,就見眼前的女子迅速變回正常的神色。
女人果然怕老啊,她想著,她也怕啊,從十九歲忽然跳了四年到二十三,這跳得比誰都快呢。
「你叫什麼呢?」
「……小女子青娥。」
「好,青娥,彈琴吧。」舜華道:「挑首輕快點的曲子。」
這叫青娥的女子漸漸鎮定下來,琴弦一撥,平和的琴聲悠然而起。
舜華暗讚此女聰慧,故意挑首使人平靜不易動怒的曲子。她再一細聽,美目透著光彩,喃道:「這琴技不差啊,怎麼不去爭取樂師之職呢?」
青娥細聲道:
「小女子在此過得很好,衣食無虞,又何必去過樂師那種苦日子呢?」
舜華想起崔家的樂師染,點頭,道:
「正是。你覺得日子好過,外人也無權置喙。」
青娥剎那面露古怪,似是沒有料到崔舜華如此好說話,脾性也與過往所見大有異樣。
「你可聽過伊人姑娘?」舜華忽問。
「伊人姑娘?聽說是名門富戶戚大少救回的孤女,現時過從甚密。」
自尉遲恭英雄救美後,舜華老覺得心裡悵然所失,如今青娥這話勾起她些許閒話精神。她笑道:「原來你們也很愛秘辛哪,那你可聽說《京城四季》這書?」
「小女子雖識字,但不曾聽過這本書。」
「沒聽過也就罷。想來將來出版這書得稍作修正才是。」
青娥戰戰兢兢答道:
「崔當家若不喜那本書被修正,只要差人恢復原狀就是,何須苦笑。」
「苦笑?」舜華摸上嘴角。她在苦笑?不不,她不是苦笑,她是……歡喜的笑啊。「你對伊人姑娘瞭解多少?」她實在忍不住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