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陣,那老李提著空簍出來,歎道:「這些名門富戶怎麼這樣?」
「咱們白少可不是這樣的。」僕人送他出來。
「這是當然。白少人極好,這也真是荒唐,好好一個名門富戶的女當家,怎麼這麼容易讓人睡了去?」
舜華一怔。
僕人面無表情道:
「這種事你可別亂傳我說的,要讓人知道,會以為是白少傳出去。」
「白少是恩人,我絕不會亂傳。只是這姓崔的不就跟妓女一樣?誰對她有好處便跟他睡去,這種人還配稱名門富戶嗎?跟白少齊名,白少太不值了。」
「是啊。」
舜華已經聽不清他們接下來的閒聊,直到最後僕人送走人,在掩門之際,歎了口氣,低聲道:「真是造孽。」
舜華面皮發麻,雙手輕顫。她……她何時跟人睡了去?怎麼會有這種事傳出?還是,他指的是以前的崔舜華?不,不太可能。要有這種事,哪怕只是留言,戚遇明絕對不管明裡暗地都會拒絕崔舜華。
北塘風氣沒有西玄開放,但相愛雙方時有親密之舉是正常的,如果有女子傳出亂睡一通的地步,那真是名聲惡臭到極點,沒有一個好下場的。
剛才那僕人她看過,他個性沉默,時常被派來清理她院子,七兒有時跟他閒聊他也不理,何時他居然惡毒到造人是非?
舜華面色又青又白,不住發顫,她極力強迫自己沉澱下來,忽然苦笑。
原來,她已經把崔舜華看成自己了,她想踏踏實實地走著崔舜華與絮氏舜華的人生。她安慰自己,這只是小事,她沒有做,不用放在心上。如果再如絮氏舜華以前那樣小小天空小家子氣,那她真擔不起守護崔家的責任了。
她平靜下來後,步出轎子,在白府後門來回走著,走到其中一角,她東張西望,用力踹向脆弱的泥牆,那一角立時出現洞口。
狗洞啊!果然有狗洞!小時候她運狗進來,就是靠著這塊洞。她深呼吸,彎下身費力爬過狗洞,中途擦過她的右臂,痛得要命,不禁埋怨起連璧。
那日她清醒後,才發現她將要養的不少病,而是傷,被刮到稀巴爛的傷,至今還處在虛弱的失血狀態,連璧功不可沒。
他刮的部分,全是她的傷疤處。尉遲哥沒有追問,她也沒有追問,但她傷好些後,有次連璧正替她換傷時,忽道:「當家上咒時,曾給我看過一回。」
那時她很冷靜地應聲,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他頭也不抬。「後來,當家在湖畔瞧家樂練舞時,我替當家上藥,發現它們都不見了,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前陣子當家忽然昏倒,說不定就是它們作祟,我怕這些惡咒潛在當家體內,所以就……」
「嗯。」
「我無意害當家。」他輕聲道。
「連璧,我知道你不會害我。」雖然差點讓她流血至死,但她想,連璧真無惡意。若有惡意,那把匕首該插的是她的胸口,而非她的手臂。
連璧他……早就察覺了吧?不論他到底是想救她,還是不讓崔舜華復活,沒事就好了。
她曾與尉遲哥推敲過,那些綠色咒文將她淹沒的同時,正是白起燒屍的時候。也許,在絮氏舜華死去的同時,她的魂魄正游移在兩方,掙扎地要回去那個她熟悉多年與她契合的空蕩身軀,但,如果真的能回去呢?
一個遭受一年毒物侵蝕又沒有絮氏咒文保護下的身軀,她回去後,會落得怎番下場?莫怪絮氏咒文在崔舜華體內拚命拉住她。
從頭到尾,絮氏咒文要保的都是她,而非崔舜華。白起那屍燒得極好,屍身一滅,世上只剩崔舜華之身能容她,她自然落地生根了。
她靜靜地看著熟悉的白府後院。
張燈結綵,天一亮白起就要去迎娶,但今夜沉靜嚇人,不復白天的熱鬧。她一路通行無阻,來到黑漆漆的屋子。她遲疑一陣,推開房門,裡頭仍是伸手不見五指,她卻知道每一樣東西正確的擺設。
她摸到柔軟的床鋪,上頭還有她慣用的香氣,枕下……她輕訝一聲,是書,跟《京城四季》大小一樣!白起居然知道她最愛看這一系列。她摸了一摸,床上擺了六本。白起他……
「舜華麼?」
她彈跳起來,轉身往發聲處看去,但,一片黑暗她哪看得見?
「是舜華回魂了吧?」那聲音溫溫淺淺,不似白天冷淡。
舜華聽見他腳步聲,隨即淡淡香氣瀰漫屋內。
「是舜華喜歡的香氣呢,我讓你挑了許多,你唯獨喜歡這一種,久了,我也覺得不錯。」
「……白起……」她想澄清一下。
對方蹲一會兒,驚詫她的開口,接著又笑:「你以前叫我哥的。」
「……哥……」
良久,白起才輕聲道:「這聲哥……辛苦你了。你以往叫我白起哥,我知道你為何忽然改口叫我哥。」
舜華猛然抬頭。
「我也不是傻子。我想你知道……知道我想成為金商的決心。」
「嗯……」
「你知道我想成為金商的原因麼?天下曾有絮氏金商,我不能讓舜華委屈,我要讓金商在舜華有生之年再起。我以為與人合親是最好的法子,舜華年紀輕,又有孩子氣,心地太軟,你只適合風花雪月,不能站在風口上,至少,在痛惡絮氏的北塘,你不行。」
舜華輕聲道:
「你說得都對。我不適合你,但你妹妹就很好了,以前我懵懵懂懂的,當妹妹或妻子都好,我不太懂感情,就這麼隨波逐流。如你所說,我孩子氣重,天大的事都有你頂著,但現在,我明白兩者間的差別,哥,你燒屍是正確的。你不要覺得有愧絮氏舜華,你什麼都不欠我。」當妹妹的,會希望兄長好,她真心希望白起能遇上最好的姑娘,若是男女情,她會希望對方所有的好全是她給的。
「你真這麼認為?」白起微笑:「我燒屍是萬不得已啊。為了要娶到柳小姐,我用盡心思,即使犧牲你的屍身,我也會將她娶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