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七巧身一顫、臉一紅,詫異地看向常如毓,才發現他的目光並不在自己身上,接著意外看見向來不喜讓人近身的他,竟然將小女娃一把抱起。
「小兔,這陣子爹不在,你有沒有乖乖聽娘的話?」
安七巧瞪大眼張大嘴。
爹?娘?
「她叫小兔?」她問得茫然。
常如毓點點頭,瞧也沒瞧她一眼便抱著小女娃進屋。
「你真是她爹?」她聽見自己聲音微顫。「親生的?」
「姑娘,你這麼問話是在質疑我對相公不貞?」
相公?
安七巧不知自己何時跟進屋內,直到聽見相公兩字才猛然回神,留意到一旁掀簾入廳的標緻女子。
對方艷色雖不及常如毓,卻與相思不相上下。
粉腮紅如桃、冀眉勝春柳,水汪汪的一雙眸子彷彿曉星動人,蓮足款款輕移間,那妖嬈多姿的美態更是柔媚惑人。
我早有意中人,是位琴棋書畫皆通的絕色佳人……
是啊,這女子堪稱絕色……
她不經意瞥見掛於牆面的七絃琴,再見桌上筆痕未干的牡丹圖,來時常如毓說過的話,頓時如針刺入心坎。
「姑娘?」
「呵,當然不是,我是在開玩笑,那麼標緻的娃兒,一看就知道是如毓的,還用問嗎?」
安七巧彷彿聽見自己的心碎裂一地的巨響,卻又開朗笑語。
「我是氣他朋友做那麼多年了,孩子都已經這麼大,才讓我知道結婚生子的消息,故意調侃他兩句,嫂子別見怪。」
她逼自己吞下淚,不能讓對方看出半點古怪,傷了這對無辜母女的幸福。
不,或許是她太看得起自己,憑她,只傷得了自己……
「嫂子,我姓安,安七巧,您喊我七巧就行了。」她緊握拳,藉由指尖掐入指腹的痛強迫自己保持笑容。「突然來訪,您別見怪。」
「既然是玩笑,我又怎會介意,況且這還是相公頭一遭帶友人來訪呢!」
美人一笑,更是嬌艷勝花。
「你也別叫我嫂子,我閨名蓮音,喊我蓮姊,這才親。」
「嗯,蓮姊。」
蓮音對她微微一笑,轉頭看向女兒。
「小兔,你不小了,怎麼還老愛纏著你爹抱?快下來。」
「不,小兔要爹抱抱!」
「你就由她吧,我沒關係。」
女娃兒不下來,雙手牢牢攬住常如毓脖子,帶著乳香的小嘴往他臉上一親,他也由著女兒撒嬌。
瞧他們父女情深的模樣,安七巧的心痛中竟夾雜著些許安慰。
自己得不到幸福又如何?
她不是一直希望如毓能早日擺脫受制於人的日子,活得自由自在過得幸福如意,能像尋常男子成家立業,過著妻賢子孝、無憂到老的生活?
雖然她一直夢想著那個妻是她,從未想過會被人捷足先登,如今事實擺在眼前,除了接受、祝福,她又能如何?
「小兔,你還沒喊人吧?快,叫巧姨。」蓮音催著女兒,硬將她從常如毓懷中抱下。
「巧姨。」小女娃圓滾滾的大眼裡有些不開心,倒還是乖乖叫了聲。
「乖。」
安七巧蹲下身,有些失神地撫摸女娃兒柔嫩細緻的臉龐。
失去了今生最愛的男子,無法忘情的她,此生也注定無緣擁有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
也是今日她才明白,原來如毓酒後喊的『小兔』不是自己,他哄著、吻著、憐著的是他嫡親的女兒,她曾經妄想的『酒後吐真言』,終究只是她的妄想……
「好了,我也該走了。」
她不敢看向心上人,只怕多看一眼,淚便要潰堤。
「蓮姊,我很想留下叨擾一頓,可惜還有要事在身,改天有空,我還能來找你——」
常如毓冷冷打斷她。「我不想讓別人發現她們母女在此。」
「呵,也是,我竟然一時大意忘了。」她聳聳肩,故作無謂。「可惜,那就有緣再見了。」
安七巧淡然一笑,轉身離開,不讓身後和樂的一家人發現她將抑不住的淚。
「七巧。」
她茫然走了好一段路,竟又聽見常如毓的聲音,想回頭,又怕只是一場空,身後什麼人也沒有。
「我希望你答應我,從今以後別再出現我妻女面前。」
「……我答應你。」
安七巧終於確認自己不是幻聽,他真的在身後,心卻因他的話語更加酸澀。
「還有,恭喜你。」她沒回頭。「趁著皇上尚未發現,不如你們一家三口遠走關外——」
「用不著你說,我正有這個打算。」
瞧見她雙肩輕顫,他仍不得不狠下心,好讓她死心離去。
「方纔答應之事,希望你能信守承諾,假使你膽敢洩漏半句,休怪我不顧多年情分,取你性命!」
「膽敢洩露半句,就要取我性命……是嗎?」
安七巧轉過身,笑得極柔極美,眸裡卻不含一點笑意,彷彿被人抽了神魂,僅剩空殼。
「知道了,我若洩漏半句,就死無葬身之地,死後再被打八十八層地獄,永不超——」
「夠了!」常如毓受不住聽她發下如此毒誓,狼狽轉身。「我走了,後會無期。」
她木然看著他的背影在幾個飛躍中漸漸消失,想哭,才發現自己掉不下半滴淚。
過往的相處時光歷歷在目,這份自知強求的愛戀,讓她忽喜忽悲,一會兒苦一會兒甜,各種滋味皆嘗遍。
未了,還讓她明白心碎能有多痛,痛得教人哭都哭不出來,淚往心裡滴成無盡苦海……
「娘,您在開我玩笑嗎?」
她猝然失去力氣,頹然坐在樹下,仰望晴空。
「您是將天下第一的俊小子帶來了我身邊,可刻是和他白頭到老的卻不是我……既然如此,又何苦讓我和他相識?」
但,倘若沒和他相識,她的人生或許早在怪老頭手上結束得不明不白,不曾狂喜狂悲,不懂得在心頭牽掛一個人的滋味,不會識得情字有多令人到骨銘心。
想想,如毓對她還是好的,那麼藏若珍寶的妻女,就只讓她見著,他對她雖無男女之愛,至少仍有朋友之情,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