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夏侯武威面露不解。
「小姐吵著要你,她已經因為作惡夢而驚醒數回……我知道不該打擾你休息養傷,不過連當家都沒轍,才會來麻煩你。」冰心的神情確實流露無計可施的求援,否則不可自能在深更時分還來擾人清夢。
夏侯武威不認為自己能幫上啥忙,但他沒有推拒,抱持著「睡不著,去看看也無妨。」的心態,走一趟嚴盡歡閨房。
這一去,他整夜沒能再踏出來。
畢竟,他無法狠狠將撲黏在身上的小娃兒給剝下來,尤其她抖成那副德行,與他從床底下拖她出來時的狼狽,如出一轍。
粉嫩色的娃兒閨房佈置精巧,許多綢緞裁製的布娃娃擺滿桌上櫃上,有動物模樣、小花隨樣、甚至連雜冊杜撰的虛幻妖靈,長有魚尾的人兒、頂著兩根長角的羊人,應有盡有。
架子床上系有粉色綢紗,床柱掛滿珠玉串簾,夏侯武威坐在與他格格不入的女娃兒房內,神情困窘。
「不怕,不怕,你已經回家了呀。」夏侯武威的安慰詞,難脫這幾句。
「對呀,歡歡,爹在這裡陪你呢,你不要怕哦……」嚴老闆在一旁很想介入兩人之間,但完全沒有他插手的位置,他寶貝愛女抱著另一個男人呀呀呀……
「不要走……」她努力張開雙臂,將夏侯武威抱緊緊,小小的勁道,已經是她用罄的最後一絲氣力,她是真的怕,很怕很怕。
「我不走,我會在這裡,等你睡了再走,好嗎?」夏侯武威放軟口氣,笨拙哄著。
「睡了也不走……」她鼻音濃濃,眼眶蓄滿目水,卻沒有放任它們決堤。
夏侯武威沒忘掉他抱她回嚴家時,她沿途猛哭,賞了他衣裳一堆的眼淚鼻涕,他以為她還能哭上好幾個時辰,但當嚴家大門近在眼前之際,她止住哭泣,胡亂用衣袖抹去小臉上狼藉的涕淚,他不解其意,她喃喃自語:不能哭,爹會哭。
稚齡如她,竟也明白她的眼淚,會讓疼愛她的爹親心如刀割,所以即便她仍怕著、仍想痛哭著,她都能強忍下來,如同此時此刻,她被惡夢糾纏,但有她爹在,她不敢放聲大哭。
這娃兒,很懂事,善解人意。
「好,睡了也不走。」夏侯武威允諾她,一顆豆大淚珠滾出她泛紅的眼眶,沒人他的衣襟,消失無蹤。
夏侯武威在嚴老闆忍痛的首肯下,和衣抱她躺上軟榻,為她蓋妥衾被,她小拳仍糾結於他腰際。
「你快睡吧。」
「你的頭……還痛不痛?」她悶在他懷裡,悄聲問。
被她關心一問,他反倒驚訝她記得他的傷。痛當然仍是痛,卻不希望小娃兒太擔心他,於是,帶著微笑,說出慌:「不痛了。」
「流血……」她空出一隻手,像怕碰壞他一般,輕輕滑過他額際纏繞的白巾。
「不流了,大夫替我包紮好,只要休息幾天便沒事。」
「閉上眼,睡吧。」他斟酌手勁,輕拍她纖小背脊。他沒有哄孩子睡過,只能暗暗祈禱她快些睡沉。
顯然他的力道拿捏良好,小娃兒不一會兒就忍耐不住眼皮沉沉的壓迫,她歪著腦袋,長長濃濃的黑睫覆於眸前,小臉終於不再緊鎖著恐懼,酣呼聲緩緩傳出。
夏侯武威鬆口氣,想從她身旁起身,微微一動,她便睡不安穩地蠕動著,不得已,他只好維持側躺姿勢,成為她的大抱枕。他很擔心嚴老闆會介意,畢竟尉遲義的告誡,他記得恁牢。
「皇……武威。」嚴老闆站在床畔,險些要當著冰心與春兒面前喊出「皇子」。
「老爹,我不是故意的,抱歉。」夏侯武威已經跟著眾人一塊兒改口喊嚴老闆老爹。他以為嚴老闆是要斥責他摟抱嚴盡歡之罪,便先開口致歉,他今天抱嚴盡歡的次數,足以讓嚴老闆將他挫骨揚灰,視他為輕薄愛女的大混賬。
嚴老闆失笑:「我都還沒開口向你道謝,你道什麼歉呀?」
「道謝?」夏侯武威困惑得忍不住翻過身去瞧嚴老闆,換來小娃兒的不滿咕噥,夏侯武威已經很順手地輕拍她,哄她再睡。
「謝謝你平安帶回歡歡,我真不敢想像,要是失去她,我該如何是好……還害你受了傷,我好過意不去。」
「老爹,請別這麼說,你收留我的恩情,豈是區區小事所能回報呢?」
嚴老闆揮手要冰心及春兒退下去休息,直到冰心關上房門,房裡獨留兩人與睡娃一隻,他才又道:「皇子言重了,哪有什麼恩情?你是故友央托我照顧的孩子,你在我嚴家也是得以勞力換取溫飽,一切都必須自食其力,這是憑你自己的努力認真。可歡歡這件事不同,你不顧自身安危,與綁匪搏鬥,護著我的心肝寶貝毫髮無傷……」
「這件事無論是誰去羅阿海家,都會是同樣結果,阿義一樣,阿關一樣,謙哥亦然,他們皆會以性命去捍衛歡歡,並非只有我……」夏侯武威不敢居功,他不過是正巧成為那個踏進羅阿海屋舍的人,正巧救了嚴盡歡,著實不值得太歌功頌德,好似他做出多偉大的事。
「然而抱著歡歡回來的人,就是你呀,不是其他人,是你。孩子,謝謝你,真的,謝謝你。」嚴老闆紅了眼眶。
「別這麼說……」不曾被人如此誇獎過,夏侯武威不自在極了:「我只是不忍心看見一個心急如焚的爹親,承受害怕失去女兒的恐懼。我羨慕你與她之間的父女感情,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爹親也可以是這副模樣,不用威嚴、沒有距離,那般的慈愛。」
他羨慕著。
他沒有這樣的爹親。
他的爹,下令賜死他娘,以及他……
他的爹,高高在上,遙不可及。
他好羨慕嚴老爹與嚴盡歡。
夏侯武威和嚴老闆無語凝視彼此,這話題沉重了,就此打住正好。
嚴老闆拍拍夏侯武威的肩,說道:「今晚,就麻煩你留在這兒陪歡歡,我怕她醒來沒看見你,又不安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