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夏侯武威輕頷。
「早歇吧。」嚴老闆沒離開娃兒的房,倒是一旁長榻早已備好軟枕與衾被,嚴老闆就打算睡在那兒,不讓愛女與男人單獨共度一夜即使他家寶貝還是個奶臭娃娃,他也不允。
燭火燃著,不滅是擔心嚴盡歡半夜醒來,見黑會怕。
榻上小娃滾了半圈,身子就塞在他臂膀間,軟軟的、小小的、熱呼呼的,近在咫尺。
好暖和,像個散發熱息的懷爐。
有多久,沒有感受到身旁有這般溫暖的體溫?煨得人發燙。
腦後的傷,似乎不那麼疼……
應該了無睡意的這一夜,夏侯武威意外睡得比誰都沉。
嚴老闆似乎說錯了一件事。
不是他留在這兒陪歡歡,而是她在陪他。
他從母妃送他離開皇城的最後那個擁抱之後,不曾再被誰如此抱著,不曾真真切切感受到體溫和吐納,感受到,自己是活著的。
她真暖,軟綿綿的,像團雲兒。
夏侯武威思及幾日前的相處點滴,再俯首凝覷一臉芝麻的小粉娃,笑意更濃。
冰心本以為夏侯武威會感到不耐煩,他整日被一個娃兒綁在身邊,絆手絆腳,失去許多自由,光是夜裡小姐不放他回房,非得要他陪,讓她當成抱枕緊緊偎著,尋常男孩早就吃不消,失去耐性,翻臉走人,沒想到他還能面露笑容。
「武威哥,要不要將小姐慢慢放下,你好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否則你維持這個姿勢很辛苦。」冰心很善解人意。
夏侯武威搖頭:「我試過了,她睡不安穩,無妨,我抱著就好。」他現在是很認命的陪睡,盡忠職守,毫無怨言,有怨言的人,只有嚴老闆,他開心擔心女兒被臭男人吃盡豆腐,但,他沒有這麼饑褐,對三歲娃兒吃得下口,她不只青澀,嚴格算來,她連女孩都稱不上,好嗎?
雖然不難想像她往後會蛻變為多美麗的女人,然而現在還太早,只有畜生才下得了手。
「或許再過幾天,小姐不那麼害怕,便不會再纏著非要你抱吧,武威哥,只能請你稍稍忍耐。」冰心這樣說著。
夏侯武威倒不覺得需要忍耐,畢竟不是苦差事。
冰心備妥藥匣,取出白瓷盅,仔細舀出藥粉,和著些許溫水,拌勻,要為夏侯武威更換新藥。
「武威哥,能不能聊聊你進當鋪前的事?為什麼你會被死當進來?是你的雙親嗎?冰心想多知道些關於他的事,一邊卸下他額上紗布,在傷處塗妥藥物,再輕手纏上乾淨白布。
這事兒,日前公孫謙也曾問過他,他初初來到嚴家,被嚴老闆安排與幾個大男孩一塊兒睡在一間房,床位是分開來的,各睡一張單人榻,他的床位和尉遲義靠得近,尉遲義很健談,天南地北都能聊,通常只要房裡有人開口說了第一句話,尉遲義就可以接下去將話題做大。公孫謙亦善於應對,雖不如尉遲義心直口快,倒也風趣得緊。秦關聆聽的本領比說話來得好,偶爾才會插上幾句。
那時他們聊了各自進到當鋪的往事,公孫謙被雙親帶進嚴家,悄悄當掉,尉遲義為治娘親的病,自願到當鋪賣身換銀子,秦關則是爹親過世後,後娘嫌他麻煩無用,硬拖他到嚴家當鋪典掉……
窮苦人家的孩子,此類賣兒求財之事,時有所聞,公孫謙他們的故事,聽來平淡中帶了些許悲哀,為錢而賣孩子,是他想都未曾想過,以為全是書中杜撰出來的橋段,他們進當鋪時年紀都比他小許多,那樣的心路歷程,夏侯武威無法揣摩及理解,他的人生較尋常人平順太多太多,一出世便注定了他的尊貴身份。
公孫謙當時反問了他進當鋪的原由:「很少有年過十五的少年被典當掉,畢竟去找個粗工來做所能攢得的銀兩,應該會比當金來得高許多。」公孫謙開頭便這麼說,聽進夏侯武威耳裡總有一針見血的壓迫,好似公孫謙察覺到一絲端倪,嚴老闆漏洞百出的說辭不足以說服他,一般僅無力反抗的孩童及婦女被典當的機會才高,可以工作賺錢的少年,想改善家計,找些雜役職務更實際些。
夏侯武威在熄掉燭火的房內沉默平躺著,他不能吐實,若想在嚴家展開新生,就不能背負包袱,前皇子的身份,興許會為他換來疏遠或歧視,他思索該如何轉移這個話題,未了,硬擠出聲音:「我沒得選擇……我有許多的事一竅不通,像個任人宰割的廢物,我此時只能在嚴家重新學起。」他含糊其詞,卻也提有說謊。
公孫謙沒再問下去,現在換了一個冰心問。
第3章(2)
難怪他們會好奇他的來歷,嚴老闆只向眾人說,他是被死當的流當品,其餘就沒有多做解釋。
夏侯武威極其緩慢地對冰心搖頭:「我不想聊這事兒,抱歉。」
冰心體貼微笑:「我明自,是我失禮了。全鋪子裡的人,都有段不愉快的過往回憶,不回想它,才能往下繼續走……」她並不是想挖他隱私,只想兩人多些話題來閒話家常,他介懷的話,聰穎的她自然不會再多問:「鋪裡最幸福的人,就屬小姐了,無憂無慮,又倍受寵愛,真教人羨慕。」
「幸不幸福,無法在此時論定,人的一生何其漫長,兒時的幸福,又豈能保證未來亦然呢?」夏侯武威有威而發。他的兒時,亦是人人稱羨的皇子身份,現在又如何?
「武威哥,你在說什麼呀?小姐的未來當然樣是幸福無憂呀,當塚那麼疼她,日後定也千挑萬選為她選個寵她愛她的好夫君,不會讓小姐吃到半點苦。」冰心打從心底喜愛嚴盡歡,自然樂見嚴盡歡的人生平順美滿。
夏侯武威自知失言,有些懊惱,抿著唇苦笑,倒是冰心笑靨甜美,仍帶童稚的漂亮臉蛋上,彷彿塗了蜜一般,夏侯武威盯著她,雙眸眨也不眨,冰心被他瞧得羞窘,嘬嚅問他:「武威哥……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看?我臉上沾了髒東西嗎?」她臉紅了,以絹子擦拭芙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