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離開她的房,去弄他口中說的藥,她才容許懦弱的眼淚掉下來,成串成串滑落雙腮,趕在他回來之前,要教眼淚快些流乾,盡快恢復平靜。
她平躺在床上,無聲淚水沒人枕面,被綢緞枕面吮盡,徒留一圈又一圈的深色淚漬。
方纔那樣說不好……她應該要告訴他……她最最討厭孩子,孩子礙事,愛吵又愛哭,不用他囉嗦,她也絕不會想惹上這種大麻煩,他想要,她還不願意懷呢……應該要這麼說才對,這麼說,他就會知道她不是塊當娘的料,他就不會有內疚,等會兒他回來,一定要補上這幾句,更要補上不屑至極的笑容,對……一定要。
讓他相信,她比他更嫌惡孩子的存在……
讓他相信,不要孩子的人,是她……
於是,他取回來的藥,她一口灌光它,完全不遲延、不喊苦,表現出急於飲下它的模樣,實際上它的滋味為何,她無從品嚐,再如何濃烈的苦,都苦不過心頭泛湧的失落。
的確不該有孩子,至少,她與他之間,添了個孩子,情況將會更加紊亂,所以她不曾幻想過哪天突然有了喜,腹中孕育著娃兒,他便會欣喜若狂地抱起她轉圈圈,像傻子般笑著說:「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她是一個務實的姑娘,老早就看清的事情,何必去挑戰它,換來自己一身傷痕纍纍再來喊痛呢?
她寧願維持現狀,一輩子如此也無妨,至少目前的情況平平穩穩,兩人雖無名無分,卻仍是朝夕相處,他是她的,就算他不甘不願,這事實亦改變不了,這樣就夠了,她沒有很貪心想要大的又想要小的,她只要有他便滿足了。
人若貪心,兩頭落空,得不償失。
這些年來,她堅守著這份原則,不給自己任何懷孕機會,喝下數不盡的揚藥,一碗一碗一碗,代表著他與她歡好的次數,代表著多少回她放下矜持,只求以貪圖享樂為理由,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他一定認為她是個不檢點的蕩婦吧。
所以,他不曾提過成親的請求,而她,也不敢開口。
唉。
嚴盡歡賴伏榻上,真不想從暖被裡爬起來。
最近是怎麼回事?四肢既沉又重,懶懶的不想動,睡著的時間快比醒著還要長,但不醒不行,她得去瞧瞧秦關的傷勢,日前他受了毒傷,雖然毒已解,也不知是否全解乾淨,見他還能與朱朱表姊上演你追我跑的熱鬧戲碼,應該是不礙事,不過親眼確認才能更放心,她不希望失去鋪裡任何一個人。
那只遲頓的笨表姊,空比她年長,行徑比她更幼稚,她若長至朱子夜的年紀仍和朱子夜一樣蠢,她就自己先去投湖算了!有時實在看不過去朱子夜的呆,真想買個三斤春藥強行灌進她嘴裡,再把她打包捆一捆送到關哥床上,讓關哥直接將她就地正法,省得她還愣愣不懂關哥心裡填著的姑娘姓啥名啥!
對,叫春兒去買春藥吧,壞人自她來做,幸福給他們兩個去享,她就不信不能讓那兩隻傢伙親親熱熱、纏纏綿綿。
「春兒。」叫了一聲,很久沒人應。「春兒吶。」嚴盡歡又嚷。
繡鞋聲輕盈飛舞而來,笑得好甜的春兒拐過小廳,撩開珠簾進房。
「小當家,你叫我呀?」
嚴盡歡覺得春兒最近很常笑,很常露出一副青春洋溢的活力模樣,這倒很罕見,她印象中的春兒就是個老姑娘——不是指外貌老,而是性子,老愛念人和嘀咕,名副其實的小管家婆。
「春兒,你整個人在發亮耶。」像顆金剛鑽一樣,炫目得很。
「有嗎?」春兒笑著摸摸自個兒臉蛋。
「心情很好哦,是因為我把那只僕役賞給你的關係嗎?」嚴盡歡螓首躺在軟枕裡沒挪動,她身子好倦,真想埋頭再睡上幾個時辰。
「呵呵呵……」春兒沒否認,只是蜜蜜笑著。
「想不到你遇上男人之後,也變蠢、變昏庸了。」嚴盡歡在榻上磨蹭掙扎好半晌,才終於願意離開軟枕暖被,讓春兒為她披上紗袍,攏妥長髮。
「我哪有?我很清醒的。」
「若清醒,還得要我提醒你替我熬藥?這事兒,向來你都是麻利去做,讓我曾經不得不懷疑你根本就悄悄躲在我床底下,才準確知道哪時該為我煎藥熬湯,可最近你很反常,總得要我點醒你,你才去辦,這不是變蠢變昏庸是什麼?」嚴盡歡不是真數落人,只是戲謔莞爾的口吻,容易教人誤解她酸言酸語,實際上她刀子口豆腐心,開玩笑居多。
「小當家,每個人都會有犯傻之時嘛,你別笑話我了。」春兒咭咭直笑。
「是呀,你從那只僕役進府之後就犯傻到現在。」超失常,一點都不像精明幹練的老春兒。
「我這回沒忘了替你煎藥呀,它正在炭火上咕嚕咕嚕沸滾呢,等會兒我就端來給你喝。」准說她變蠢了?這回她可沒等嚴盡歡交代,就先煎好藥在等呢。
「我今兒個不用喝藥呀。」咋夜又沒和夏侯武威做啥壞事,他沒有碰她,逕自背對著她睡,面對她在他背後磨呀蹭呀,依舊沒有朝她撲過來。
「呀?」春兒一怔:「可是……藥差不多快煎好了耶,倒掉浪費,還是喝下去補強補強藥效?」
這話兒,倒令嚴盡歡吃驚,春兒明明不愛她喝避妊藥,能少喝一帖她便少嘮叨一遍,哪像今天,把避妊藥當補藥喝嗎?
果然是愛傻了,蠢姑娘上身了。
嚴盡歡失笑搖頭,也不出言假斥春兒了,難得見她憨嫩的可愛呢。
「倒掉吧,我可沒有愛它愛到沒與夏侯……還得逼自己喝它的地步。提到藥,最近喝的味道與之前不太一樣。」嚴盡歡之前就想問她了。
「有嗎?嗯……大概是有幾味藥材多放了點,味道才變了吧。」春兒說得很篤定。
「或許吧。」反正她都是屏息灌下,沒心情去細細品嚐它的滋味,一喝光,梅片得立即塞上幾片來解嘴裡苦澀,真要她說出之前之Z後的藥究竟是哪兒不同,她也說不上來。「幫我梳發,我去瞧瞧關哥。對了,春兒,下回你去抓藥時,幫我弄一些春藥回來,藥性烈些的,最好是吃下後,沒玩個三天三夜腿軟氣虛絕不下床的那種,我拿去餵餵我家笨表姊,再拿她去餵關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