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瞭解這種心情。
「她走的時候才十八歲,前十六年都還懵懵懂懂,到了初解情滋味時,一眼看到的就是縱橫在球場上、瀟灑的你……然後她的人生就突然結束了……你是她最大的嚮往,也是她最大的遺憾……這種心情,你們男生是不會明白的……」在他們前往墓園的途中,陰麗華歎息。
很多青春期的孩子對著螢幕上的偶像如癡如狂,為了他們不惜日日追星,激烈一點的甚至自殘寫血書,只為了讓偶像看自己一眼,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許多成年人回頭去看,只會搖頭說:「唉,搞不懂這些孩子在想什麼。」
其實,他們的想法一點都不難理解,因為在那一刻、那個當下,這美麗的形影就是他們的神,他們的主宰,他們的全世界。等他們年紀更大一點,對生命的視野更加開闊,他們才會走出這場迷戀。
只是,花圓圓沒有機會成長,然後走出這場迷戀,於是她的神魂總對黃光磊念念不忘。
第9章(2)
他們找到花圓圓的墳墓時,已經下午四點了。
天空有些濛濛的黃,白日的熱氣尚未全然淡去,將臨的陰影在遠遠的天際一角似乎露出一絲顏色。
墓園裡很寂寥,生人遠避,死者沉眠,只有幾隻飛過去的鳥雁為天空染上青點,其他就都是大大小小、林林立立的碑石。
鬱鬱佳城,終有碧血,一縷芳魂無斷絕。
花家為女兒選的落葬地點很好,附近的碑林排列整齊,墓區定期有管理員整理草木,所以環境雖然肅穆卻不讓人覺得恐怖陰森。
黃光磊站在方碑之前,望著上頭一小幀巧笑倩兮的玉照,有點不確定地瞄她一眼,不太清楚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
「你有什麼話,自己跟她說吧……我到旁邊等你……」陰麗華輕聲道。
他會有什麼話跟一個幾乎不相識的女孩說呢?
「她聽得到嗎?」
「嗯。」陰麗華退到幾公尺以外,對他點點頭。
不過,既然來了,那就說吧!
黃光磊站在墓碑前,想了一下,清了清喉嚨開口。
「那個……你好,我是黃光磊。」這個開場好像有點遜。
「我只是要告訴你,別再纏著我女朋友了。」這麼直接的點題好像不太客氣?
「我是說,你父母養了你十幾年,你應該多想著他們一點才對,怎麼會去想一個不相干的男人呢?」這樣好像對事情也沒幫助?
黃光磊被自己的婆婆媽媽惹毛了,索性辟哩啪啦一吐為快!
「好吧,我承認我不認識你,我那口子第一次跟我講你的名字時,我也想不起來你是誰。不過那不是她的問題,也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本來就對女孩子的事很少上心,不信的話你可以出去打聽一下,我身邊來來去去,除了我那口子和她兩個死黨以外,就沒有什麼比較熟的女人了,這是我習慣的生活方式,所以我不記得你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就這樣!」
「然後,我這兩天努力的回憶,終於想起來了一些小事。我們剛入學的時候,六班有個笨蛋把上衣脫了,做成降落傘想飄情書到樓下去,結果情書掉到學務主任頭上,害他差點被記過。那件事在一年級之間鬧得轟轟烈烈,大家都在好奇到底女主角有多美,會讓那個笨蛋如此瘋狂。其實那個女生就是你對不對?」
「然後,有一次我和別校的籃球隊在學校對面的公園斗球,場子邊有個臉白白的女生一直在幫我加油,好像也是你吧?」
「另外,有一次我和你和宋輝煌去逛夜市,我記得那個晚上我對你很不客氣——其實喜歡一個男孩子並不是你的錯,我不應該那麼無禮的。請體諒我當時也不過就是個嘴毛長不牢的十八歲小鬼,以為全世界都繞著我轉。如果是換成現在,或許我會處理得更有技巧一點。」
「總之……謝謝你一直記得我,我過得很好,所以,你也好好去吧。就這樣了,掰掰。」
他講完,用力跟自己點兩下頭,好像在肯定什麼,最後看看後面的陰麗華。
「講完了?」陰麗華蒼白的臉龐帶著極淡極美的微笑。
「講完了。」他聳了下肩,想走過來。
「等一下,你先幫她上個香,燒點紙錢吧。」她輕聲指示。
黃光磊腳步一頓,又轉回去開始動手。
陰麗華慢慢側首,看著身旁半透明的人影。
花圓圓眼底含著感傷,唇微微抿著,無限依戀地望著那高大健朗的人影,她嬌麗的臉龐只有濃濃的淒涼。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陰麗華輕輕道,「你還是快上路吧,拖久了對你不好」
半透明的人兒身影微動,似乎想向那英朗的男人飄過去,但終究被那圈強大的陽氣擋了回來。
她垂下頭,黑色的髮絲掩住半透明的臉孔,過了一會兒,她抬起頭,彷彿了了一樁心事,偏頭平靜的望著陰麗華。
謝謝你。
陰麗華點點點。「不客氣。」
「shit!」前面那個對求神拜佛這種事很笨手笨腳的男人,被一張飄起的紙錢燒到手。他邊舔指頭邊低咒,還不斷揮著那張紙錢要它趕快飛開。
花圓圓看著他,嘴角浮起一絲隱約的笑,就帶著這樣的神情,如輕煙般漸漸淡去——
陰麗華望著那條收容所有亡靈的西歸之路,心頭既喜且悲。
再會了,朋友。
「燒完了。」黃光磊走過來,含著手上的水泡嘀咕。
「也不過就燒個紙錢而已,還那麼笨……」她取笑他。
「接下來呢?」大少爺一臉不爽。
「沒啦……」
「沒了?」他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四周。「這樣就好了嗎?」
「不然你還想做什麼……」
「我們要不要念點心經什麼的?」他試探性地問。
「你會嗎?」
「不會。」他肯定地說。
「那就走吧……」
「真的?」
「真的……」
「噢。」他搔搔腦袋,總感覺應該看到什麼道姑大戰冤魂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