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永遠當不來一個看破世情、瀟灑人間的修行者,因為在森涼的表相下,其實她自己對情的執著也是很深很深……
在風師叔這些有道之士的眼中,她一定是不合格的吧?
黃光磊吐了口氣,在她面前盤腿坐下來。高壯的他即使是坐在地上,依然快與她一般高了。
他輕勾起她的下巴。
她總是說「沒事」、「沒什麼」、「沒影響」,這種事怎麼可能會沒影響?
她的眼窩下方又開始出現深深的黑影,指甲尖端也泛青了,如果不是風師叔的符鎮著,再加上他還是經常不遺餘力的「渡陽精」給她,她應該又會變回以前那種陰慘慘的女鬼樣吧。
這一瞬間,黃光磊突然懂了!
原來她不是天生就是那個樣子!
她是自己選擇變成那個樣子!
她對那些陰魂野鬼總是有著太多的憐憫,所以總是當它們流連人間的最後一絲依附,所以她自己才陰氣越來越盛,結果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即使體質特異,她也可以選擇盡量活得像正常人一樣,但是她捨不下那些飄泊的孤靈。
他的愛人,不是從小孤怪,不是冷漠不合群,不是閉塞木然內向,她其實對眾生有著深深的同情,以至於對她自己很無情。
這一刻他終於明瞭了她。
他用力將她拖進懷中。陰麗華驚呼一聲,跌進他暖暖的陽氣罩中。
「你這個笨蛋……」他的唇貼著她的頭項心低喃。「以後不要這樣了……你都沒想過,我也會擔心嗎?」
他懷中的人微微一頓,然後軟軟地環住他的脖頸。
「對不起……」
「你就不怕它們一輩子纏著你不放?」
他低沉的嗓音在胸口隆隆地震動,她的臉貼在他胸口上,有一種好安心好安心的感覺。
「不會的……」她輕輕搖頭。「大部分的『人』都只是一縷殘留的執念,隨著時間過去,慢慢淡化,有一天會自動消失,我只是陪著它們度過這段時間而已……如果是真的流連人間的厲鬼,我就會請人出面收掉它們了。」
他嗯了一聲。
黃光磊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成為跟這種靈異之事扯上關係的人,不過,隨著時間過去他已經學會讓自己看事情的角度更多一點彈性。
「那個花圓圓是怎麼纏上你的?」他不無好奇。這種事不會無端端發生,一定有個因由才是。
陰麗華傻笑。
「咳,就是大四那年有一次我週末回家,突然心血來潮想要去學校走走,一進去不久就遇到在校園流連的她了……我本來想,她以前並沒有特別喜歡我,應該也不會想要跟我打交道,沒想到……咳,我上台北的時候,她就跟上來了……哈哈,哈哈。」
「用傻笑矇混過去的這招不是永遠管用的。」黃光磊陰陰地告訴她。
「哈哈……啊?噢!」腦袋點下去。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她是誰?」他沉思片刻,問。
「因為如果不是你自己想起來,自己願意去回應她的想望,這也只是我幫她求來的,終究不是她自己應得的緣法。所以,她的想望還是無法被滿足的。」
「既然如此,她跑去騷擾你做什麼?」他對這一點還是很不滿。
「哈哈……」陰麗華用來用去還是傻笑那招。「熱戀中的女人是沒什麼理智可言的,熱戀中的女鬼當然也一樣……她只是看著我們兩個人在一起很礙眼,所以想鬧鬧我而已,你就不用跟她講道理了。」
黃光磊沉默一下。
「那現在要怎麼辦?叫風師叔回來嗎?」
風師叔到英國去了,據說那幫英國佬個個纏著他看相算命,他正值風光得意,每年去一趟都樂不思蜀。
「不用了。」陰麗華搖搖頭。「其實,只要有你就夠了……」
「你確定嗎?」反正他自己是行得正立得穩,夜半敲門心不驚,而且風師叔和她都說了,他這一身正陽之氣,陰魂厲鬼硬要靠過來也只是自找苦吃。他只是怕像現在這樣,那些鬼傢伙奈何不了他,就去找她麻煩。
陰麗華點點頭。
「如果你願意的話,這個週末我們回台南去看看她吧……」
***
那個週末他們回到台南。
兩家的家長都得去拜訪,這是一定的。
在陰伯伯面前,黃光磊照例又被不鹹不淡地刮了兩句,刮得他只能不斷重申,不肯點頭的是他們家的女兒,不是他;那可惡的老頭一聽他這麼說,又會轉為讚許自家的女兒「有志氣」,黃光磊真搞不懂那怪老頭在想什麼。
……好吧,他懂。
換成他女兒的男朋友,可能他會把對方先剝了兩層皮再坐下來談。
拜訪完了各自的父母,陰同學又幫陳九湘拿東西到她家去,再度被熱情好客的陳氏夫婦留下來吃飯,兩個女人在席間熱烈分享如何及時收成而不被偷盜的秘法。
最後,他去宋家的祠堂幫宋輝煌的父親上了炷香。宋伯伯是個老實的好人,偶爾黃光磊還會想起,他們兩個小蘿蔔頭跟其他壞小孩打得渾身傷,宋伯伯看了只是笑咪咪的拍拍他們的頭,好像他們做了很勇敢的事捍衛了自己——實際上也是這樣沒錯。
終於,當所有的雜事都處理完之後,他們找到當年花家的地址,然後問了附近住了幾十年的老鄰居,有沒有人知道花圓圓葬在何處。
「你們是說他家那個女兒?她就葬在XX墓園。」老鄰居歎息。「那個女孩子長得很漂亮,真是可惜了!聽說對方是個疲勞過度的大卡車司機,家裡孩子都小,也是個辛苦人,所以花先生他們最後也原諒了對方。」
「那個女兒雖然看起來嬌氣一點,平常看到我們也都會打招呼,我們還叫她將來長大一定要去當明星咧!唉,可惜,可惜。」
陰麗華默默地聆聽,黃光磊站在她身後,感覺很奇怪……他也說不上來。
對他而言花圓圓是一個幾乎不認識的人,卻在死後依然念茲在茲的記著他,甚至不惜去騷擾他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