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夜瞧得目不轉睛,那些全是秦關所做的,他細膩心思,就像翠鈿金篦一般,樣樣別緻、款款獨特,它們使她想起了自己第一件從他手中收到的珠珠釵。
與秦關越發精純的工藝來看,珠珠釵不夠精良,甚至有些粗糙和進步空間,偏偏她好喜歡它,喜歡它被握在秦關手中,纏繞著她的髮絲,再熟練地為她束髻……
朱子夜怔住,回神之後猛甩頭,甩掉攪和她滿腦子混亂的思緒。
以後再也不可能收到珠珠釵或耳墜子,現在想起它們也沒有意義呀,不過是徒惹沮喪而已。她要自己將心神全數集中到台上,欣賞絕美的珠飾饗宴,驚歎秦關過人的匠師工藝。場邊一陣又一陣的喟歎傳來,以及爭先恐後嚷著「我要那只紅玉鐲子」、「我要那串花鈿流蘇」、「我要那對寶石耳墜」,珠寶鋪今日的成效,大大成功。
琴箏撥完「芙蓉如面」,一曲柔美的「訴衷情」尾隨而來,陸續上場的恬恬、晚霞、春兒,也表現得相當得體,對場下展示她們身上每一款金銀珠寶。
「訴衷情」緩緩止歇,琴箏停下,場上姑娘皆款步退至台側,箏姬玉萸靈巧撥弄著弦,繚繚傾訴,那是「相思憶」的縹緲婉轉。
突地,不知由誰先發出抽息聲,之後,彷彿感染一般,此起彼落都是驚呼。
壓軸的嚴盡歡,由秦關牽上台,每一步,小心翼翼,為的是嚴盡歡一身繁複珠贅的妝點,若沒人攙扶,嚴盡歡恐怕寸步難行。而那些珍稀珠翠,極可能受匪人覬覦,於是尉遲義、夏侯武威和公孫謙分別鎮守場下三方,秦關除了帶領嚴盡歡出場,更是貼身護衛著她。
嬌小人兒,身上叮叮噹噹掛著戴著的玩意兒,應該就比她整個人的重量還要重上一倍。
她頭戴鏤空鳳冠,金邊鳳翅以藍玉、翠玉、白玉鑲嵌,每根金羽,擁有玉的光澤,伸展的姿態無比優美,高揚天際,振翅欲飛,鳳身配有白色珍珠貝,鳳眼以精雕琢磨的紅稜玉置入,鳳嘴銜著棗粒大小的冰玉,垂落嚴盡歡光潔額心,點綴小女娃的艷麗容貌,鳳冠兩側,十數條玉珠金穗流溢而下,直達胸前,隨她一走動,玉珠金穗交相互擊,聲音好聽。頸上富貴黃金鎖,雙龍交纏盤踞,與金鎖中央「富貴」兩字巧妙融合,字即是圖紋,圖紋即是字,鎖下以極薄的金片敲打成花瓣,以瓣瓣交迭成花,水玉為朝露,綴成細緻長煉。耳珠上是一對小型富貴鎖,與頸問那副為整套,同樣垂飾著五條水滴狀水玉。
黑絲裳一樣能彰顯喜氣貴氣,嚴盡歡芙蓉一般的俏顏上,端出嬌艷冷凝的倨傲,桃花妝粉染了她雙頰,胭脂勾勒媚態的眼尾,更襯杏眸黑白分明,朱紅的唇,水潤豐盈,稚氣間,彷彿可見她幾年之後熟成的絕美艷姿。
為什麼……秦關要愛上一個這麼漂亮的女孩?
朱子夜完全無法從嚴盡歡身上挪開視線,無數的金光閃閃,炫瞇了她的眼,一方面心裡默默喟歎。
全南城裡,又有幾個姑娘能拚得過嚴盡歡?
誰都沒有勝算呀……
難怪他在讀完她的信之後,無動於衷,畢竟,他有嚴盡歡嘛……
「真美……」有人喃喃道出在場所有人的心裡話,鳳冠美、珠飾美、黃金富貴鎖美,人兒美,雙人儷影相伴相陪,更美。為什麼,要愛上歡歡?見過了這麼精雕細琢的娃娃,其餘姑娘哪能入眼呢?見過了天仙,平凡女人豈會得到目光施捨?
場下,響起如雷掌聲,綵衣重回台上,打鐵趁熱地介紹珠寶鋪最新款珠花翠鈿,並且歡迎大家入內參觀選購。人潮早已坐不住,紛紛爭先要到珠寶鋪裡砸銀兩,就怕動作稍慢,自己中意的款式會被別人搶走。
第一天開幕,鋪裡架上幾乎被人清空,留下預訂名單一大迭。嚴盡歡笑呵呵,她展示配戴的高價鳳冠,被即將嫁女的知縣買去,入帳驚人,本準備留下來給自己出嫁時使用,看在銀票份上,賣了賣了。
當晚,嚴家舉辦慶功宴,每個人都被打賞一件飾物,冰心選擇了折枝花簪,妊意拿了銀鈴鐺耳墜,晚霞得到玉鐲子一隻,綵衣中意的鈿子被陳員外買走,秦關答應再為她訂製一副,小紗戴著喜愛的紅玉長煉,整晚呵呵傻笑。嚴盡歡也要朱子夜挑一樣走,朱子夜搖搖頭。
「我用不著,我一條發帶走遍天下。」她俏皮甩甩自己的長髮辮,粗麻色的皮繩便宜耐用。
嚴盡歡看出朱子夜笑容之下的勉強,以為她還在為姨丈逼婚一事苦惱。嚴盡歡纖手搭在她肩上,一邊斟滿一杯果釀酒,遞給朱子夜。「別煩心了,姨丈那邊,就按我教妳的那招試試嘛,讓他挑不如自個兒挑,若姨丈不滿意,妳也可以以此為借口,再拖個幾年。」話題終於回到稍早之前,兩人在轎裡轎外的未完話題。
「朱朱被逼婚?」尉遲義吃著酒菜,好奇挑眉。
「朱朱仍是個孩子呀。」冰心比朱子夜年長幾歲,都還不急婚事呢。
「朱老爹趕著要抱孫吧。」歐陽妅意搖頭晃腦,耳上銀鐺鈴鈴作響。「不過,朱朱自己都還一副長不大的幼稚樣,我沒法子想像她當娘耶。」連她這個比朱子夜年紀小的娃兒,時常都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才是姊姊,而朱子夜是妹子哩。
眾人一言一語,本來老早忘了這檔事的朱子夜,又被重新提醒自己的處境,心情更淒涼。
「所以我說了呀,挑一個妳喜歡的人,帶回去見姨丈。」嚴盡歡為她出主意,右手隨便朝桌邊一比,當鋪裡的男人排排坐好,高矮胖瘦、文的武的、書生型壯漢型,各種類型皆有。
朱子夜的目光,跟著嚴盡歡的食指晃過一圈,正微微輕笑的公孫謙、大口喝酒的尉遲義、永遠一臉很臭的夏侯武威、老賬房及他的兩個兒子、沉默不語的秦關、幾名略帶醉意的雜役、長工,元老級的資深員工……明明秦關的表情最淡,在此時卻最明顯,最讓她悄悄偷瞄好幾眼,也最……教她失望。他文風不動,彷彿在聽著無關緊要的路人家事,她苦悶的煩惱,他無意在乎。也是啦,與他何干呢?又不是嚴盡歡被人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