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她盡心盡力的在鐵家幫忙,跟在他身邊,學他處事之法,習他如何經商。
她是長女,是刀家巫兒,總有一天,爹娘會來帶她回家。
屆時,她習得的,都終將對刀家有所助益。
屆時,她也能如他一般,振興家業。
車馬輕輕搖晃著,她閉上雙眼,小手捏緊了那布制的香囊。
原本,這些年,她一直是這般想的,直到三年前,她始終懷抱著如此希望……
三年前——
「爺,荼蘼姑娘在作坊昏倒了。」
原在廳裡議事的男人一愣,站了起來。
「人呢?」
「已送回房裡。」
聞言,他交代幾位管事,「今天就到這裡,你們都去忙吧,若有事再行回報便成。」
「是。」管事們一同應答。
他未等眾人離去,立刻朝後屋走去,邊問來通報的管事:「派人請大夫了嗎?」
「請了。」管事垂手跟在他身後。
鐵子正大步穿過七拐八彎的迴廊,來到荼蘼所居小院。
她的房門半敞,丫鬟才剛端了水出來,見到主子親自過來探看,嚇了一跳,差點把水灑了。
「荼蘼呢?」他手一伸,幫她穩住了水盆。
小丫鬟死命端著水盆,緊張的結巴道:「在……裡頭,大……大夫正在替姑娘把脈……」
他一待她握穩水盆,便鬆手往門裡走去。
這屋不大,房室皆小,是給孩子住的,他曾要替她換大些的屋舍,但她卻堅持要住在這兒,說已經慣了,不願換。
就連要配給她的隨身丫鬟,她也全數婉拒,只讓人每日來打掃。
她說她非千金,亦非嬌客,不讓人隨身伺候,就算他硬是派人過來,她也不讓丫鬟多做雜事。
起初,知她性子拗,怕她認為丫鬟是他派來監視她的,而覺得不自在,他也就投有勉強。
他一直以為她終會適應這裡,放鬆心防,但無論他如何做,她卻始終不曾鬆懈過。
他交代她的事,她從沒誤過,一次也不曾。
但她不和人交心,不同任何人閒聊,她來到這裡已七年,卻無半個知己,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
她只是沉默的跟在他身邊做事,伺侯他、協助他,數年如一日。
他穿過小廳,走入她房裡。
大夫坐在床榻邊,正替她把著脈。
那個頑固的女人,躺在床上,鵝蛋的小臉,蒼白如雪。
見到他,大夫一愣,收回了把脈的手,和他微微領首。
「鐵爺。」
「公孫大夫。」他行至床榻邊,低問:「她還好嗎?」
公孫大夫起身,微笑安撫道:「還好,荼蘼姑娘只是心火稍旺,氣血兩虛,大約是這幾日沒睡好,加上作坊染料的味道太嗆人,她才會一時氣窒,我開些方子,您讓她多歇息兩日,服用數帖,自會痊癒。」
「作坊染料太嗆?」有嗎?他不覺得啊。
始終在一旁候著,從染房跟回來幫忙的織娘聞言,上前解釋:「荼蘼姑娘嗅覺頗為靈敏,一向不喜染房味道,過去也曾因此感到身體不適。」
鐵子正一怔,臉一沉,低叱:「怎沒人和我提過?」
沒見過主子發脾氣,織娘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結巴了起來:「我……奴……奴婢……我……」
織娘嚇得語不成句,倒是床榻上原本昏厥的人,轉醒過來,開了口。
「回爺的話,是荼蘼不教人說,這只是荼蘼個人問題,忍一忍便過去了,不需大肆宣揚。」
聞言,鐵子正握緊了負在身後的手,額角抽緊。
她不說話還好,一開口,就讓他更惱。
他轉身,只見那女人,已經伸手撐起自己。
烏黑的長髮如瀑垂落,她的外衣已經讓人褪去,身上只剩素白單衣,因為她的動作,寬鬆的單衣微敞,滑下她雪白的肩頭,裸露出大半的肌膚。
想也沒想,他立刻上前一步,不著痕跡的擋住身後其他人的視線,開口交代:「子御,送公孫大夫出門,順便到藥行領藥。」
「是。」管事低頭應聲,伸手請大夫出門:「公孫大夫,這邊請。」
不待兩人離開,他已看向那結巴的織娘:「你可以回作坊去了。」
「是……」織娘鬆了口氣,立刻轉身,跟著大夫和管事出門,只差沒拔腿狂奔,完全忘了不該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眨眼間,他已將屋裡所有人都支開,可眼前的女人,卻半點也不驚慌。
她只是將鬆脫的單衣拉回肩頭,靜靜坐在床榻上,似是丁點也不在乎若非還有更貼身的褻衣遮掩,她早已讓他給看光。
「你不喜染房味道,為何不和我提?」他直視著她,著惱質問。
她垂著眼,好半晌,才淡淡道:「那是小事,只是荼蘼個人問題,並不重要。」
鐵子正瞪著她,薄唇一抿,冷然開口。
「以後作坊由子御負責,你不許再去。」
荼蘼一愣,猛地抬首:「作坊裡,並非人人都喜那味道,為何單只荼蘼不許?」
「他們是工匠,你不是。」
「子御也非工匠。」
「他是管事。」鐵子正冷著臉,負手直言:「你和他身份不同。」
她微微一僵,雪白的小臉,幾乎在瞬間,變得更白。
「奴脾……」她垂下了倔強的臉,恍若遭遇冰雪強風而調零委靡的花。「知道自己和子御不同。」
他眼角一抽,幾乎被她激出了脾性。
他年少失怙,家業幾乎完全被人瓜分,是他忍氣吞聲,走遍大江南北,才打出如今的天下,過去曾有的年少輕狂、稜角脾氣,早已在經商這些年,磨掉修光。
不知為何,偏這女子,近年來,越來越容易惹他生火。
深吸口氣,他伸手抬起她的小臉。
「你不是奴。」鐵子正凝視著她,再一次的,聲明:「你明知,鐵府裡,沒有奴隸。」
的確,鐵家沒有奴,儘管他家大業大,儘管各家貴族商賈皆有蓄奴之習,但他卻反其道而行。
鐵子正,不蓄奴。
他買奴回府,卻給予奴隸自由,非但給薪晌,還照顧身家,換其一輩子效忠。